天游子揮手止住了方泊靜的吹竹聲。
眼前這件事非常清楚:他們落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而尤其讓他們郁悶的是,設計這個陷阱的人來自數百年前,雖說面前的方泊志就是這個計劃的具體執行者,但很顯然的,他也沒有能力救他們,因為這個執行者本身,也是這個陷阱之中的獵物。
那么怎樣才能跳出這個陷阱進行自救,消除這個所謂的‘蠱咒’呢?或許殺死那條怨靈所化的官帽巨蛇或是將那八百亡靈超度掉就是唯一的方法。但是八百條積怨數百年的怨靈啊!而且已經合體凝結,那種恐怖的力量,恐怕是大羅神仙下凡也辦不到吧?兩個人面面相覷,幾乎是同時說出了一句話:“畫魂對鏡說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
三百年前,那個設計這個陷阱的人已經為他們指出了跳出這個陷阱的方法:箭指官帽沉冤舒!現在的陳半夜顯然已經被綁定在了方家這條賊船之上,要想自救,必先救人。但是這能夠消解沉冤的‘箭’到底在哪?是一件什么東西?恐怕只有按照那碑文中的指示去找了。
既然陳半夜的夢并非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那么按照他們的理解,不管是從蛇王墓碑文中來看,還是從方泊志口中傳遞出來的信息里來看,這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指向——龍虎山懸棺區,古越巫聚居地。
在方泊靜的照顧下,方泊志很快恢復了過來,而陳半夜所表現出來的癥狀更輕,就在方泊靜吹竹聲剛停的一剎那,他肚子上那個蛇形的凸起就停止了活動并消失了下去,肚皮上是一如既往的光滑,就好像剛才的事情并沒有發生一樣。
方泊志似乎顯得很疲累,一直在閉目養神,然而陳半夜可沉不住氣了。其實這也難怪,任誰看到自己身體上出現那樣的狀況恐怕也淡定不下來,更何況對于‘巫蠱’的厲害,像陳半夜這樣的人了解更多,自然也更明白這東西的可怕。他稍微鎮定了一下情緒,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方泊志跟前低頭盯著他,眉心擰著,久久不語。
一旁方泊靜發現了他的異樣,頓時不樂意了:“咦我說臭流氓,你干嘛?我爺爺累了,沒時間搭理你!”
沒想到這次陳半夜卻并不買賬,他猛地抬起頭,從上往下地俯視著她,雙目之中竟突然閃過一縷冰冷的殺氣,渾身上下也散發出了一種刀鋒般凌冽的氣勢。
方泊靜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一步,只覺得眼前的陳半夜仿佛剎那間變成了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就像是一頭蹲伏在黑暗之中的猛獸,下一刻,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將她一口吞下一般。其實她并不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陳半夜才是真正的陳半夜,那種多年的黑道生涯所淬煉出來的霸氣和殺氣一直都被他很完美地隱藏著。如果不是這樣,他又怎么能夠在那個殘酷冷血又詭譎多變的盜墓圈子里混得風生水起,直到今天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說穿了,他之所以會對方泊靜表現出剛開始的那種猥瑣和忍讓,一是出于江湖人的謹慎,這畢竟是在方泊家族的地頭上,強龍不壓地頭蛇一直是每一個江湖人的行事準則;二是他在墓穴中所見到的方泊靜和現在的方泊靜委實相差太大,對于一個謎一樣的漂亮女孩子,陳半夜作為一個年輕的未婚男子,心里未免會生出一種微妙的感覺。然而不管怎么說,一旦發現自己落入了圈套并且生命已經受到了威脅,那種猛虎入籠的感覺可不是陳半夜這樣的人所能接受的。所以這時候那個真正的陳半夜也就褪去了外殼,將那種殺伐無情的真面目露了出來。
他這種前后變化落差極大,方泊靜被他的氣勢所奪,一時間竟然愣愣地看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天游子上前一步,把方泊靜拉到一旁,盡量放緩了語氣說道:“方泊姑娘稍安勿躁,現在我們跟你們家族已經上了一條船,陳大哥不會對老先生怎么樣的。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說對不對?”
方泊靜這才反應過來,但她顯然還對陳半夜突然表現出來的巨大變化很難適應,有點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低聲說道:“哼!好了不起嗎?本姑娘才懶得理他呢!我爺爺那么厲害,才不怕他會怎么樣呢!”
天游子笑了笑也不再說話,回過頭和陳半夜一起面向方泊志,靜靜地等他說話。
方泊志雖然一直閉目不語,但他顯然對身邊的變化一清二楚。又過了好大一會,他終于睜開雙眼看著二人說道:“二位不要著急。陳兄弟雖然中了‘蠱咒’,但他身上帶有發丘天官印和摸金手甲兩件寶物,卻也對‘蠱咒’有很強的壓制作用。若不是先祖亡靈對他發動的是最高等級的‘靈蠱’,恐怕一般的‘蠱咒’還上不了他的身。所以現在他雖然能夠感受到‘蠱咒’的存在,也會在某種程度上受到控制,但身體上卻一直沒有出現什么明顯的變化。而且先祖亡靈下這個‘蠱咒’的目的并不是傷害他,相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是在幫他——你沒感覺到自從中蠱之后,自己不管是感應能力還是搏擊之術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嗎?”
陳半夜‘哼’了一聲:“那又如何?人家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陳半夜跟你們方泊家族無親無故,萍水相逢,跟你們家所謂的先祖亡靈更是陰陽相隔,八竿子也打不著,你們干嘛那么好心?!咱們廢話少說,是不是這個該死的‘蠱咒’你也解不開?”
方泊志點點頭:“那是當然!如果能夠解開,我們這一大家子還用得著困守在這沼澤之中與世隔絕嗎?我們可是儒家子弟,信奉的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憑一身本領上報朝廷,下安黎民,躋身廟堂,封妻蔭子。”
陳半夜這時候心情極差,說話也不再客氣:“算了吧!說得這么好聽。現在可是新社會,哪來的什么朝廷?!還封妻蔭子,扯淡吧你?再說了,現在你們家還是真正的儒家子弟嗎?如果是,這勞什子‘巫蠱’你們又信他干嘛?!”
方泊志面色慘然,陳半夜的話確實擊中了他的痛處:“陳兄弟快人快語,老夫慚愧!好了,事到如今咱們也沒必要再藏著掖著,我承認這次是我們不對,也可以說是行徑卑劣算計了陳兄弟。然而為了我方泊家族數百人的未來,就算是明知道不對,老夫還是不會后悔。如果陳兄弟實在覺得心里不忿,那老夫在這里承諾:只要兩位能夠幫助我們解開這個詛咒,功成之日,老夫以命相謝!如何?”
這話一說,咄咄逼人的陳半夜反而一下子泄了氣:“我說老爺子你可真會算計啊!先不說你老人家這么大年紀了,還能活幾天?拿您這條命換我這條命,這買賣做得高明!這算盤打得響亮!再說了,您說了半天,我還不是得先去給你們家賣命?你這條命我沒興趣,還有沒有其他好處?”
方泊志臉上掠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好處?這還用得著老夫去說?兩位都是聰明人,應該早就想到了吧?”
陳半夜很認真地搖搖頭:“對不住老爺子,我這人腦子笨,一時半會還真就沒想出來這里邊會有啥好處。不如您老人家費心說說?”
天游子這時在一邊搭了一句話:“老爺子是說越巫懸棺?”
方泊志捋著胡須,笑得像一頭成了精的老狐貍:“嗯!天游子道長果然精明!沒錯!自古以來,不管是儒家、道家、還是佛家甚至是現如今西方的神教,其實都脫胎于上古巫門,這一點兩位自然非常清楚。自從巫門衰退之后,真正的巫門法教現存于世的,就只有三苗之中的黑苗和花苗兩支。不過黑苗和花苗全都隱跡于深山老林與世隔絕不說,而且他們還對漢人有著深到骨子里的敵意,所以想從他們那里獲取這些上古法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越巫懸棺正是古越地巫族數千年的遺存,其中隱藏著數不清的巫族奧秘。如果能夠找到這些秘密,與現如今的道法、儒術互相印證,那么在當今末法時代,你們二位可能就是逆天一樣的人物了!到了那時候,不但陳兄弟身上的‘巫蠱’必然能迎刃而解,就算找到什么超凡入圣的法門和途徑,那也并非全無可能!二位,難道這個好處還不夠大嗎?”
這番話一說,雖然明知道這是一種赤裸裸的誘惑,但癡迷于盜墓的陳半夜卻仍舊忍不住雙眼放出了異樣的光彩。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儼然已經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天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過頭不緊不慢地說道:“方老爺子開玩笑吧?貧道豈不知那越巫懸棺里邊藏有巫門秘寶?但龍虎山是什么地方?那是本門祖庭!方老爺子學識淵博,想必也知道當年本門祖師之所以在那里開宗立派,并非全是為了在那片洞天福地之中修身養性,其中的緣由,老爺子應該清楚得很!更何況現如今龍虎山乃是旅游勝地,那龍虎山懸棺群更是國家一級保護文物。那懸崖之上無遮無擋,能不能上去暫且不說,就算能上去,眾目睽睽之下,敢問這懸棺又該如何進入?!老爺子這話,可有點不著邊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