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游子心里著急,他知道已經(jīng)到了自己不得不出手的地步。但是直到現(xiàn)在為止,不管他怎么努力,自己在這個空間中都始終是一個似乎并不存在的隱形人,雖然能夠看見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卻是無法參與,更無力改變,那種看不見卻切切實實存在的力量一直將他和隋老太爺禁錮在一個無形的罩子里,看不見,摸不著,卻能夠完全隔絕他們和這個空間的人和事之間的所有聯(lián)系。
雖說天游子道法深厚,也大約知道破開這種時空禁制的法門,但是同時他心里也非常清楚,不管這些人是生是死,眼前這一切的發(fā)生都屬于必然,因為這一幕原本就發(fā)生在百余年之前,如果這些事自己本不曾參與,那就絕對參與不進去,如果曾經(jīng)牽涉其中,那么周邊的時空禁制自然便會自動開啟,這一點,也是他在經(jīng)歷了殺神張獻忠那件事情之后才忽然悟透的——強行破開時空禁制,參與歷史改變歷史,這種逆天改命的事情,還不是他這種道行的人夠資格去做的。
所以他雖然心里著急,卻也只能暫時作壁上觀。他心里非常清楚,既然眼前這個命局讓自己出現(xiàn)在了這里,那么肯定就會是有自己參與的機會和必要,之所以現(xiàn)在的時空禁制一直處于封閉狀態(tài),那就是還沒到自己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時候。
他回過頭,用詢問的目光望向隋老太爺,卻見他面容悲戚,雙目中隱含淚光,囁嚅著向他說出了一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話:“小道長,俺帶你來這里看,就是想讓你看清楚當時的情況,這一段,咱們倆真的沒有出現(xiàn)過,更沒有參與過的。”
天游子微微一愣,隨即心下釋然,繼而微微一笑,顯得胸有成竹地回了一句:“未必,你接著看吧!”原來就在這一瞬間,天游子突然感受到了來自自己手腕上那條朱砂紅繩的強烈靈力波動,他知道,自己踏上仙路之前的苦心安排,應(yīng)該是有了結(jié)果了。
鏡兒宮中,那些身形枯槁卻行動矯捷的狼妖活尸在美菊的指揮下緩慢地向何老先生逼近著,而隋龍祖則被那頭巨大的人面蜘蛛像玩偶一樣困在了頭頂上的那張蛛網(wǎng)之中。要知道,在這些狼妖活尸的首領(lǐng)——那頭黑色母狼出現(xiàn)之初,何老先生只是面對它自己已經(jīng)是微落下風,就算其他這些狼妖活尸實力稍遜,但數(shù)量卻彌補了質(zhì)量的不足,只要它們開始發(fā)動攻擊,那么何老先生的下場可想而知——猛虎尚且難敵群狼,更何況這些不是普通的狼群,而是幾乎不死的狼妖活尸;何老先生也不是猛虎,只是一個懂得陰陽術(shù)法的老人而已!
就在這種極度危急的時刻,天游子忽然敏銳地發(fā)現(xiàn),何老先生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種平靜的笑容,原本緊繃的身體也迅速放松了下來。難道他自知不敵,自知必死,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抵抗?或者說他真的已經(jīng)達到了看破生死的境界?!答案迅速揭曉:美菊身后的一面鏡子忽然間無聲無息地向一旁滑開,那居然是一扇隱形的門戶。
強勁的海風裹挾著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天游子手腕上的紅線繩發(fā)出了一陣劇烈的波動,隨著一陣雜亂的人聲喧嘩和海浪拍擊巖石的轟鳴,眼前出現(xiàn)了一帶連綿于海面之上的黑色礁石,還有那條載著他們過海的木船,以及站在礁石之上一臉焦急的族長等一行人。
原來,這鏡兒宮所處的地方,已經(jīng)是整座海狼島的底部,那座隱形的門戶其實就是海狼島的屁股,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它的肛門。一門之隔,就是上島的唯一港口——狼尾巴礁。
其實這些并不奇怪,讓天游子心里又驚又喜的是,在狼尾巴礁的人群中站著的,不光有族長等人,還有另外幾個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物:吊兒郎當?shù)年惏胍?、一臉關(guān)切的方泊雅靜、站在陳半夜身邊做小鳥依人狀的方泊靜,甚至,還有一個一身紅衣紅裙的女子。這女子不是別人,居然就是他們曾經(jīng)在百年之后的狐仙洞中見到過的萬年狐仙——花姑!而在陳半夜和方泊靜等人的守護之下,自己的肉身形容枯槁,一動不動地端坐在礁石之上,雙目緊閉,若非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幾乎便會讓人認為那是一個死人。
原來,就在天游子跟隨隋老太爺踏上仙路之前,他已經(jīng)預感到此行必定兇險至極,而且這一次的行動也必然是在狐仙鬼靈鳳竹所設(shè)的千年命局之中。既然鳳竹鬼靈有意無意地指引著他們走到這一步,那么也就是說,如果他此行能夠改變什么,那也必定是這命局在這百余年的光陰中注定的一次反復,而要想確保這一次反復的準確性和安全性,那就只有一個辦法:找一個人趕赴臨祈張家莊,引動鳳竹的本命鬼靈,由她來安排這一次時空之旅的走向和結(jié)果。
陳半夜知道事關(guān)重大,當然不敢掉以輕心。他連夜出發(fā)趕到張家莊,以天游子的身份,裝作在烏河大橋旁的供銷社門口巧遇張連義,然后以驅(qū)邪的名義跟他回家,做了一場注定失敗的法事之后,又將張連義引到烏河大橋之下的橋洞里,借用妖鏡和鳳竹的力量幻化烊銅淵,取走了張連義拋棄在河中的那個封鎖了虎子魂魄和越過箭神陳音鬼靈分身的小木人,然后馬不停蹄地趕回了羊犄角村。【這些前因后果,在本書第一卷《靈劫》中有詳細的敘述】。
與此同時,其實早就在暗中與狐仙洞中的花姑有所聯(lián)系的鳳竹又通過心靈感應(yīng)的方式通知了花姑,海狼島原本就是她運用大法力將整座莽原上的枉死獸靈封印凝結(jié)而成,要想改變這里的一切,除了她,恐怕這世間再無第二人可想。而且也只有她,才能帶著天游子真身和陳半夜他們通過天游子系在手腕上的那條紅線繩(其實是一條能夠聯(lián)系現(xiàn)實世界和其他時空的通道)趕到這里。
花姑的出現(xiàn),果然剎那間逆轉(zhuǎn)了所有事情的發(fā)展走向。突然出現(xiàn)的紅衣女子本就是流傳在莽原居民之間的一位神靈,而她這種無聲無息憑空現(xiàn)身的出場方式更是在一瞬間堅定了族長等人的想法。那些狼妖活尸雖然懼怕美菊,但是對于當初封印它們的這位神靈級人物卻更是有著不可磨滅的敬畏感?;ü玫臍庀x那間彌漫了整個海狼島,不光是所有的狼妖活尸瞬間一起伏下了身子,就連整座海狼島似乎也變得柔軟起來。
何老先生從早已被花姑那強大的氣場壓制得不能動彈的美菊身旁施施然走過,與族長一起向著花姑恭恭敬敬地倒身下拜。雖然他是人間的陰陽術(shù)士,花姑對他而言應(yīng)該是屬于妖孽一流,但是自來實力決定一切,妖孽修行到了一定的地步,那就是神,就是仙,他們能夠倒轉(zhuǎn)時空,決人生死,何況道無族類,作為一個還不能超脫輪回的人,向這種級別的妖仙下拜,確實是理所當然。
花姑擺擺手示意他們起來,然后沖著天游子他們所在的方向招招手,掩口輕笑,媚態(tài)飛揚:“小道長,別來無恙?。∧憧茨阍谶@里呆了這么久了,不累嗎?不餓嗎?還是快回來吧!你的小伙伴跟小情人給你帶了好些好吃的呢!”
一旁的陳半夜也是‘嘿嘿’直笑,嘴里出言不遜:“臭句號!你個混蛋!一走走了這么多天,害得老子為你擔心,雅靜妹妹眼睛都哭腫了你看不見?!快滾回來!老子先賞你兩個肉巴掌吃吃!”
那方泊雅靜雖然看不到他,但是一對妙目之中波光流轉(zhuǎn),也是充滿了焦急和擔憂。天游子忽然感覺周身暖洋洋的,似乎沐浴著春日的陽光。隨著陳半夜在他肉身手腕上的那根紅線繩上輕輕一拉,天游子就覺得自己的身體騰空而起,穿過了無數(shù)輕紗一般的屏障,然后,驀地坐了下來。
眼前一黑,緊接著就是周身酸麻、脹痛。眼皮像有千斤之重的兩扇閘門,緩緩地,艱難地開啟著。鼻翼間傳來了一股白面饅頭的濃香,甚至還有小蔥拌豆腐和玉米粥的香味。天游子忽然覺得周身有了力氣,他猛地睜開眼,也顧不得身旁的陳半夜冷嘲熱諷、方泊雅靜憐惜的撫慰,只管一把將他們手中的食物搶到手中,不顧風度地胡吃海塞起來,看那樣子,哪里還像是一位道行高深的清修之士?倒像是一個餓了許久的乞丐,或者說是一頭餓狼。也難怪,雖說他在這個時空中所經(jīng)歷的之士隋龍祖生平的幾個片段,但是在現(xiàn)實世界里,他的肉身也已經(jīng)不吃不喝枯坐了六七天的時間!這還是天游子有道法在身,元神凝固,肉身強韌,若是換了一般人,恐怕早就一命嗚呼,真的只能魂歸地府了吧。
有了花姑的出現(xiàn),此時的天游子等人包括族長在內(nèi)已經(jīng)是心中篤定,現(xiàn)在他們所擔心的不再是美菊和她手下的那些狼妖活尸傷人,而是接下來這座海狼島和美菊的命運。
隋老太爺此時也垂頭喪氣地出現(xiàn)在了天游子身邊,只不過他仍舊是鬼魂,天游子和花姑等人看得到他,族長他們可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天游子一邊盡量填飽肚皮,一邊用詢問的目光望著花姑,他實在是難以想象,難道這位和藹可親甚至是有點風騷的美婦,難道真的還會將美菊封入身后木船上的那口石棺,讓她在這個陰暗的空間中度過百年時光?如果她不這么做,那么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和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結(jié)果,又將如何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