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方泊雅靜已是幾近昏迷,看著她那張逐漸蒙上了一層青黑色的面頰,天游子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內(nèi)心那種滴血般的刺痛讓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便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下來。
不過他始終是道心清明之人,就算在這樣一種危急時刻也仍舊能夠保持相對的清醒。他信手一揮,又是一張藍(lán)色的符箓平平飛出。那水猴子似乎也知道天游子的意思,所以看到符箓飛來竟然是不躲不閃,任由它輕飄飄地落在自己肩頭。
天游子也不廢話,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符約!”
原來這人世之間既然有人鬼混雜,自然就有如天游子這般游走陰陽維持人鬼秩序的道者。那么這些道者既然要經(jīng)常和孤魂野鬼甚至是兇鬼厲鬼打交道,自然也有時候會存在一些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道者借助鬼物的力量來對付鬼物,而鬼物在達(dá)成道者一定的目標(biāo)之后,也會從道者那里獲得相應(yīng)的報酬。這報酬或許是祭品冥錢,也或許是一個生前未曾完成的心愿,更多的則是一些因冤死枉死所以不能再入輪回的冤魂,借此從道者那里獲取一張冥界的通關(guān)符文,或是得高僧作法超度,直接進(jìn)入輪回脫離那種怨念難消的痛苦。
總而言之,這世上有一種人是可以和鬼物達(dá)成交易的,而既然是交易,自然就會有契約。當(dāng)然我們?nèi)耸篱g那種普通的契約是沒有什么約束力的,于是就誕生了這么一種符約。符紙可以通靈,可以流通人鬼兩界,一旦簽訂之后,那就對人和鬼都有了約束力。當(dāng)然這里邊還有更高級的血契和靈魂印記之類的高等契約存在,不過那種契約屬于終生性質(zhì)的,對于天游子和水猴子之間這種一次性的臨時交易并不適用,所以天游子才會這么做。
那水猴子好像還有些猶疑,說話的語氣倒不像剛才那么激烈:“怎么?你還真的肯為了她做這樣的犧牲?我咬你一口的后果你應(yīng)該很清楚!”
天游子有點(diǎn)不耐煩:“少廢話!”
水猴子的眼神有些復(fù)雜,不過它也不再猶豫,伸出一只手‘砰’的一聲重重地拍在肩頭的那張符紙上,一陣淡淡的青煙冒起,那張符紙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燒得一干二凈,竟連一點(diǎn)紙灰都沒有留下。
這符約一燒,也就等于在陰間給他們這一人一鬼備上了案,就算是再怎么兇厲的猛鬼也不會冒著被鬼使鎖魂的危險來擅自毀約。急于救出方泊雅靜的天游子沒有一絲的猶豫,他伸手脫下八卦道衣,解下背囊,將手中的桃木劍也放在一邊,徑直大步上前挽起袖子往水猴子嘴邊一伸,面色淡然:“動口吧!”
半昏迷狀態(tài)的方泊雅靜似乎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此時突然間用力掙扎起來,嘴里含含混混地叫著:“天居大哥,不要啊!”
天游子低頭看看方泊雅靜的小臉,眼底忽然露出了如水的柔情,他將胳膊伸在水猴子那張利齒橫生的大嘴前一動不動,嘴里的聲音中充滿了款款深情:“雅靜,別怕,大哥馬上就救你出來了!”
方泊雅靜小腦袋后邊,水猴子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上長長的毛發(fā)忽然間片片脫落,周身骨骼咯咯作響,四只眼睛里同時流下了四行殷紅的血淚。它并沒有真的下嘴,卻不期然地松開了身體將方泊雅靜送到了天游子的懷里。
天游子這時候倒有點(diǎn)不知所措了,不過他也顧不得多問,連忙抱著方泊雅靜后退幾步,仔細(xì)審視了一番,發(fā)現(xiàn)她似乎并沒有受到什么真正的傷害,這才放下心來。
這時候,就見那只水猴子身上冒出了一陣陣散發(fā)著濃重腥臭味道的黑氣,等黑氣消散之后,它周身那白色的長毛大片大片地脫落,頭上的那些綠色水草也在快速地變黑,過了不大一會兒,兩個手拉著手的絕色美女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天游子面前,只不過因為她倆擁有實體肉身,渾身上下不著寸縷,面對著天游子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羞赧的表情。
天游子來不及多想,連忙從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一件換洗衣服,又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給水猴子扔了過去。此時的天游子內(nèi)心也是頗為喜悅,因為他知道,那只連體水猴子之所以會有如今這樣的變化,正是因為它目睹自己對方泊雅靜的一片癡情之后,終于消解了心中那股不知道積存了多少年的怨念,在極短的時間里突破了鬼與仙的瓶頸,成為了兩位真正的水屬性陰神。也就是說,只要它還呆在這里,那么以它的正神之力,不需要借助其他外力就已經(jīng)能夠壓制住那口樹形棺槨里邊的邪物,不用再擔(dān)心它破棺而出,為害一方了。
到了這種時候,天游子和水猴子,應(yīng)該說是兩位陰神之間已經(jīng)沒有了敵意,兩位陰神披好衣服款款上前在方泊雅靜額頭輕輕一點(diǎn),方泊雅靜嚶嚀一聲,隨即悠悠醒轉(zhuǎn)。
其中一位女子直視著方泊雅靜的眼睛幽幽說道:“妹妹,你好福氣!你身邊這位道長情深意重,你......你好好珍惜他吧!”
方泊雅靜雖然一直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但她對于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卻似乎有所感應(yīng),她俏臉一紅,輕輕地從天游子懷中掙脫開來,滿面嬌羞地點(diǎn)點(diǎn)頭,眼波流轉(zhuǎn)間,望向天游子的眼神里滿是柔情。
一旦面對著清醒過來的方泊雅靜,天游子倒是顯得不自然起來。他故意避開對方的目光,向兩位陰神稽首問道:“兩位,貧道此來,只是因為聽說此處兇險至極,常有無知村民誤入此地而喪命,所以才想來此破邪降妖。卻不知此地的所謂寶藏傳聞是否屬實?若是沒有什么妨礙,還請告知一二,貧道也好斟酌行事,想辦法消除誘惑,或許能拯救不少無辜生靈。”
其中一位女子嘆息一聲,幽幽說道:“人世間‘貪’之一字,不知道造成過多少的人間悲劇,又何曾有人能夠破解這一迷局?不過道長既有此心,想必也是此地村民的救星到了吧!其實呢,這里的寶藏說有便有,說無也無。為什么這么說呢?據(jù)我所知,在這古洞深處隱藏著一位上古狐仙,她手里好像有一部有關(guān)妖仙修煉的符文。不過一來這位狐仙前輩難以見到,二來對于人類來說,那部符文也沒有什么用處。再說就算有人僥幸見到了那位狐仙前輩,試問這世間又有什么人能夠從她手里搶到東西?!至于傳說中的財寶嘛,如果你們了解以前大明朝的一些掌故就應(yīng)該能夠明白。你們聽說過劉六、劉七嗎?據(jù)說那兩人和這里的狐仙前輩有些淵源,那些財寶就是他們所藏,請那位狐仙前輩代為守護(hù)的。”
天游子點(diǎn)點(diǎn)頭,若有所悟。原來這劉六和劉七祖籍河北文安,是明中葉時爆發(fā)于北直隸(今河北地區(qū))的一次農(nóng)民起義的兩位起義軍領(lǐng)袖,那時候明朝皇室和勛貴大量奪占農(nóng)民土地,農(nóng)民深受政府馬政之害,以及捕盜御史們的濫捕濫殺,造成社會矛盾非常尖銳。正德五年(1510)十月,文安人劉六、劉七在霸州發(fā)動起義,數(shù)千農(nóng)民響應(yīng)。次年,起義軍由河北攻入山東,以后又由山東回攻京畿。起義軍紀(jì)律嚴(yán)明,不妄殺平民,使起義軍迅速達(dá)數(shù)萬人。起義軍分兵兩路,一路由劉六、劉七、齊彥名率領(lǐng),另一路由楊虎、劉惠、趙鐩、邢老虎等率領(lǐng)。兩路義軍時分時合,互相倚重。明廷命太監(jiān)谷大用總督軍務(wù),調(diào)京師及宣府、大同、延綏等地軍隊前往鎮(zhèn)壓。正德七年,楊虎一路起義軍被擊潰,劉六、劉七孤軍奮戰(zhàn),率部走湖廣,在黃州兵敗,劉六船翻身亡。七月,劉七與義軍余部全軍覆沒于江蘇狼山,起義失敗。這段歷史早已淹沒在歲月的長河之中,鮮有人知,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樣一段秘聞。很可能這里的寶藏,就是劉六、劉七率眾起義初期,從官府以及富商那里劫掠而來,因為行軍打仗過于動蕩,所以才會將其藏在這里。這一點(diǎn)倒是和石老漢嘴里所講的當(dāng)?shù)貍髡f并不一致,可能是因為年代久遠(yuǎn),以訛傳訛所以有所偏頗吧。
說完了這些,只見其中一位女子陰神揮揮手,剩下的那些尸體自動地往兩旁分開,露出那口樹形棺槨下方一個黑黝黝的洞口:“現(xiàn)在妾身已經(jīng)相信,憑你們倆的人品,應(yīng)該不是為了覬覦此地的寶藏而來。下邊應(yīng)該是你們的同伴吧?他們的處境還很危險,你們趕緊去吧!”
兩人也知道這不是客氣的時候,當(dāng)即向兩位陰神點(diǎn)頭為禮,轉(zhuǎn)身便走。
就聽那兩位陰神在身后低聲叮囑:“下去之后將洞口封死,這里自會重新形成水塘,我們還要在此繼續(xù)守護(hù)呢!那里邊另有出路,記住!貪念不起,禍端不生!后邊的路并不好走!”
兩人回頭擺手,隨后彎腰鉆入洞口,身后兩位女子的歌聲又隱隱約約地傳來,婉約而又凄清,卻少了以前的那種刻骨的幽怨。腳下的路蜿蜒向下,漸行漸遠(yuǎn),身后的歌聲也漸漸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