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第一縷陽光從雕花窗上的鏤空中悄悄探入內室, 沙塵在光束之中蹁躚舞蹈得正歡騰之時,木榻上的男子,皺著眉頭懂了懂, 趴在榻邊一臉倦容睡得正沉的女子, 卻渾然未覺。
“水。”子深在迷迷糊糊中低聲喊著。
正推門進來添水的于藍, 聽見他的聲音, 便在冷茶水里加了些熱水, 端到榻邊,一手托起男子的頭,一手拿著杯子, 將水喂到他嘴邊。
“多謝。”子深睜開眼見到是于藍,便向她道謝, 他將視線從于藍的臉上移到于藍發間垂下的那個頭繩末端的紅穗子, 看它搖了搖, 最終落回于藍的胸前,他瞬即將視線移向別處。他微一側頭, 便看見榻邊趴著的倪爾香,愣了下,隨即他又恢復一副冷冷的模樣,躺了下去。
“不謝,你再好好休息下吧。”于藍伸出兩手, 一手在自己的額頭, 一手自然地在子深的額頭探了探, 試了下溫度, 跟著點點頭, “還好,燒退了。”
“嗯。”子深說著, 實在覺得累,便又再度閉上眼睡了。額頭還有于藍適才探過留下的觸感,子深閉著眼卻是忽然有些清醒了。這時他聽到又進來一個踩著細碎步子的人,他猜想此人應是個女子。
“爾香姐姐,守了一夜,就這么趴著睡哪里能舒服?要不叫醒她,讓她回房睡吧。”進來的是細辛,她正小聲同于藍說話。
于藍點點頭,正要去拍倪爾香的背,原本在看書的姬晏卻出現在門口,輕聲叫了她一句:“師傅,二殿下來了。”
木榻之上,原本閉著眼睛的子深,睫毛卻顫了顫。
于藍看了眼倪爾香,拍了下細辛,跟著便輕手輕腳地朝外走去。
于藍走到堂屋的門口,見到茶桌邊坐著的人,內心情緒便突然大幅地起伏著,她只覺胸口憋悶至極,于是她趕緊拍來拍自己的胸口,做了兩次深呼吸才踏了進去。
2
倪爾香見子深燒已退,這才放心的同細辛從側屋出來。兩人行到堂屋門口的時候,便聽到『啪』的一聲脆響,從堂屋里傳出來。
正當兩人疑惑的互看一眼時,房頂上忽然探下一個白色的大腦袋來。倪爾香抬頭沖八月揮揮手,它歪了歪腦袋想了一下,果然將腦袋收了回去。
剩下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兩人,在原地不斷用手在那兒比劃著。她倆直接走過去和留下來聽門都不是好的選擇,于是他們選了第三個選項,那便是走下屋檐,朝院子的邊沿行去,沿著院子邊緣走一圈,裝作剛才不在場,什么都不知道,從院子這頭的邊緣淡定地走到那一邊。
只是,遠遠路過堂屋時,倪爾香還是忍不住好奇的朝里頭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到閻秋白那紅紅的側臉,她推測道,這于藍適才甩的這巴掌,怕是沒有在控制力道,不然一男子的臉,怎么會紅成這樣。這個中的恩恩怨怨,她自是不太明白。
“我......”于藍看著自己的手,愣住片刻,看一眼頓時紅起來的閻秋白的側臉,她臉上現出苦惱不已的表情來,趕緊道歉道,“抱歉,自打我修復了她的仙核后,便時常有些錯亂,不知那些情緒和記憶什么時候就跑出來了,做的事情我也是沒法控制,這就是修復完仙核之后的后遺癥,深度共情,所以,若是我后面還會做些什么特別過分的事情,請見諒也請阻止我。”
“嗯,不礙事。”閻秋白頂著紅紅的臉頰,看著于藍給他的那個盒子里裝著的完好的仙核,反而笑著對她道。
“你去三岔海邊認人,結果怎么樣了?”于藍放下自己痛得有些發麻的右手,朝后藏了藏,在背后活動了兩下,為了打破尷尬于是問道。
“人我已經接回來了,現在蒼穹殿養著。”閻秋白低下頭,用手抓著自己腰間的一塊玉佩,來回翻了兩翻放下后才對她道。
接,接回來了?于藍在心里重復著這幾個字,只覺自己心頭的悶又往下沉了沉,與此同時,胸口竟傳來些痛感,手有些癢,好似還想甩他一巴掌,但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此起彼伏,她忽然又生出種想要立馬將面前這人趕走的沖動。
“恭喜。”于藍面色沉了一沉,有些冷的說出這句,她就覺得面上有些僵,想要扯出個笑來都辦不到。
“多謝。”閻秋白客氣應道,竟有些沒有勇氣去看于藍的臉,怕自己一個沖動便說出讓幾人都為難的話來。
“你,今日不只是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吧?”于藍忽覺別扭極了,吞口口水之際,整理了下心緒問道。
“于藍,幫我將這仙核植入四銀的身體里可好?”閻秋白有些艱難的開口道。
不好!于藍腦中喊了一句,一開口,她說的卻是:“好。”
3
于藍在閻秋白的身后踏入這騰云宮,她行上池上橋,低著頭沉默地走著。
宮內,風自刮起,花瓣自飛舞,有花瓣落入池中,那池中的幾尾紅尾魚,便急急的游過去,張著嘴試了試,見不是吃的又失望的離開,轉身看到橋上有人走過,它們又爭先恐后躥上前,在木橋邊張著嘴要吃的。
一切都是原來那個模樣,但一切好像又不一樣了。于藍這一次入宮來生出的不自在,遠勝她到這宮里頭的第一次,下意識的總是想轉身逃走。
八月跟在于藍身后,低著頭朝水中以鼻子噴了噴氣,嚇得那些魚立馬便作鳥獸散,魚兒散開時濺起的水花落到八月的胡須上掛著,他側眼瞧一眼,甩了甩頭,將那水珠從胡須上甩去,又因此打了個噴嚏。他身子震動出的動靜可不小,讓那橋都顫了顫,但它前頭的于藍卻是未覺。
走到門廊處,八月直奔那屋檐下的鸚鵡而去,它坐在原地,伸出爪子去撓那鸚鵡,惹得那鸚鵡一陣驚慌,沖旁邊的兩人直叫喚:“四銀,壞蛋,四銀,壞蛋。”
閻秋白應聲轉頭,看了眼八月和鸚鵡,有些驚訝,這是他兩萬年來第一次聽到鸚鵡這樣叫喚。想來是因為她回來了吧!閻秋白如此想著,轉頭繼續往前走,踏進屋子里去。
于藍側頭也將那鸚鵡和八月望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牛四銀的記憶混淆,她總覺得這一幕好像很熟悉。
于藍就這樣呆看一陣,那倆這樣逗著,將旁邊的小仙婢都逗笑了,于藍臉上卻是半點笑意都擠不出來,她深吸口氣,轉回頭提起腳踏進了那間屋子。
她朝里走了幾步,朝左手邊進入一個雕龍刻鳳的木拱門,她朝前望去,只見到一塊鵝黃色的裙擺和裙擺之下那對繡著花樣的布鞋頭。她還沒準備好要去看女子的樣貌,所以停在原處站了一下。誰曾想閻秋白會撩開那處紗簾帷幔,讓端坐在榻上女子的臉就這么不期地撞入她雙眼來。
于藍愣愣地盯住女子看,第一印象是白,毫無血色的那種白,整個人呈現出一種久不見陽光的那種病態來。那白色的臉上倒是生了一雙好看的大眼,只是可惜眼雖大,卻是兩眼無神,木木的模樣,正盯著她看,又好似是盯著她身后的某處在看,她不太確定。
四銀記憶中的模樣,應該不是這樣的才對,雖然她沒見過四銀的模樣,但總覺得那般搗蛋痞賴的一個女子,不該是現在這個死氣沉沉的樣子。
4
“四銀,這是于藍。”閻秋白側眼看了看身旁的于藍,埋下頭對榻上的牛四銀道。
“你好于藍,我是牛四銀,你叫我四銀就好了。”榻上的牛四銀有些不自然的側頭看了看閻秋白,又有些不自然的轉回頭看了眼于藍,這才從榻上緩慢站起來,對于藍笑道。眼角一彎,唇角一揚,樣子好看是好看,只是那表情看著是在笑,但那笑中分明透著股疏離和不自然來。
于藍看著牛四銀彎了眼梢,上揚了嘴角的好看模樣,雖不至于像剛才一樣死氣沉沉了,但她依然給人一種不自然的感覺,不知是哪里不對。見四銀招呼她,她便也客氣的回道:“你好,四銀姑娘。”跟著,她又不自覺便伸出了右手去,想同她握個手。
待她反應過來自己這怪異的舉止,想收回手時,牛四銀卻配合的伸出手來同她一握。她怪異的看一眼牛四銀的動作,輕皺了下眉頭。
為何牛四銀會用自己的左手來握她的右手?于藍心下疑惑道,那股子不自然的怪異之感越加濃起來。
閻秋白也看一眼四銀這怪異的動作,但旋即他又將那股怪異之感給壓了下去。
于藍要施術,替牛四銀植入那仙核,閻秋白看了眼兩人,然后才走了出去,順手將門帶上。
屋中就留下四銀同自己,于藍調整了下自己的心緒,讓自己清醒過來。她從藥袋里掏出一個藥品,倒了顆藥遞給四銀,讓她就水服下。
“我需要做什么?是不是像之前被挖仙核時一樣,只需要睡一覺便好了?也會這么痛嗎?”牛四銀服完藥對于藍問道。
“不會,不會痛了。”于藍腦海中浮現出牛四銀之前被挖仙核的記憶場景來,眼眶不自覺紅了,水汽彌漫上來時她干凈將之壓了回去。
“那就好。”牛四銀說著便乖乖躺在榻上,閉上眼睛等待著藥勁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