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過半,一掛冷月高懸於空,點點星光圍繞左右,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遼遠。
楚天秋仍舊躺在地上,睡夢之中,眉頭仍舊緊皺著,呼吸急促而粗重。
突然,楚天秋一下子坐了起來,大口喘著粗氣,一雙小手微微顫抖著,良久,這才慢慢提起,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適才他昏睡過去,一直惡夢連連,腦海之中,盡是親人死亡的慘狀,哭聲震天,鮮血成河,白骨遍地,以至於他一直在夢中瘋狂喊叫哭泣,甚至當他現在醒來,還感覺喉嚨被什麼東西扼住了一般,難受至極。
楚天秋呆呆坐著,夢中的悲傷與現實的悲痛相互交叉,令他心如刀絞。
這時空氣之中悠悠飄來一股燒烤的香味,楚天秋鼻頭微動,接著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頓覺香味撲鼻揮之不去,一天都未進過食的楚天秋頓時嚥了一口口水,空空如也的肚子也不由得咕咕叫了起來。
楚天秋坐起身來,循著鼻尖聞到的香味和耳朵聽見的篝火聲響一望,只見不遠處一堆熊熊篝火前,那黑袍人正席地而坐,手中不斷翻轉的烤雞,香味四溢。
“過來吧,先吃些野果墊墊肚子,山雞還要再等片刻。”那男子也不回頭,漆黑的眸子仍然專心於手中烤雞,淡淡道。
楚天秋心灰意冷有意自暴自棄,另外對其怒氣未消,本不欲理會,但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來,甚至感覺到隱隱疼痛。楚天秋猶豫半晌,但最終還是一咬牙,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只是腹中飢餓實在難耐,而鼻前誘惑實在饞人,不消片刻,楚天秋便腹中唱戲,一出接著一出了。
楚天秋氣得怒哼一聲,便欲起身前去溪邊喝上幾口溪水,以稍解腹中痛苦。
不料剛一起身,便發現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滑落在地,低頭一看,原來是一件黑袍,楚天秋略帶疑惑彎腰拾起,感覺那黑袍之上,餘溫尚存,漆黑的眸子轉向篝火旁,這才發現那男子只穿著一件貼身薄衣,頓時一股暖流緩緩涌向自己的心窩,似乎,他看起來,也沒有那麼面目可憎了。
楚天秋稍稍猶豫,還是默默地朝篝火走了過去,站在他的旁邊,手中拿著那件黑袍,冷冷的話語從他的口中飄了出來:“你的衣服。”
“放地上吧。”那男子的語氣始終平淡如水,漆黑的眸子在篝火的照射下更顯深邃。
楚天秋瞥了他一眼,不客氣地將衣服隨手往地上一扔,便轉身欲走,剛邁出一步,卻是像想通了什麼一般,身形突然一頓,接著走到男子對面盤腿坐下,拿起旁邊的幾個野果吃了起來。
幾個野果下肚,楚天秋是絲毫沒有品嚐到野果的味道,只覺得吃了之後,胃中便傳來暖暖的感覺,全身手腳也似乎不再冰涼,全身舒暢。
只是野果就寥寥幾個,只一瞬間便被楚天秋一掃而光,尤其是看著烤雞在那黑袍男子的手中上下左右不斷翻騰,感受著鼻前那香氣四溢的烤雞越發發出饞人的香味,楚天秋不禁喉嚨翻動狂吞口水,肚中不禁更覺飢餓了。
“能都給我麼。”楚天秋見那黑袍男子似乎只打算撕一半給自己,淡淡的語氣中仍舊透出一絲冰冷。
那黑袍男子聞言愣了一下,接著將整隻烤雞遞了過去。看著對著那隻山雞毫無吃相狂啃的楚天秋,似乎之前所受的重傷短短時間已然痊癒一般,粗黑的一雙眉毛微微皺起,卻是問道:“不恨我了嗎?”
“恨!”楚天秋看也不看他,想也不想地答道。
“知道我爲什麼救你嗎?”黑袍男子的聲音依舊平淡如水。
“不想知道!”楚天秋斬釘截鐵道。
黑袍男子嘴角揚起輕微的弧度,道:“所以,即使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也會一直恨我?”
“對!”楚天秋擡起頭,漆黑的眸子冷冷看著對面的黑袍男子臉上略帶無奈的微微笑意,“除非……”
“哦?”黑袍男子見楚天秋眼神似乎與之前有些不同,心中泛起幾分好奇。
“只要你答應我,在我死後,將我的屍體和我的家人葬在一起,我不但不會恨你,還會對你感激不盡!”楚天秋停下咀嚼,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我救了你,你卻想要死?”黑袍男子呵呵一笑,“呵呵,你要恨,便儘管恨吧。”
楚天秋眼中噙著一絲陰冷,盯著面前黑袍男子深邃的漆黑眼瞳,眨也不眨,兩人便如此對視著。良久良久,最終還是楚天秋冷哼了一聲,撇過頭去不再說話,專心吃著手中的山雞。
“沒想到我倒看走眼救了個窩囊貨,不留著性命想著爲家人報仇,卻自暴自棄想要一了百了,”黑袍男子嘴角翹起一個譏諷的弧度,幽幽地道,“早知如此,不救也罷。”
“呵呵,報仇?你以爲我不想報仇?你什麼都不懂,有什麼資格數落我?!”
楚天秋突然擡頭怒目圓睜,情緒略微有些失控地喊道,然而說著說著,激動的口氣卻漸漸化成了濃濃的痛苦與無奈:“呵呵,你儘管說我窩囊廢吧,反正我這十幾年,被人家說得還少麼?”
楚天秋黯然撇過眼,低著頭啃了一口烤雞。
見楚天秋如此自甘墮落,那黑袍男子眉頭深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道:“知道我爲什麼救你嗎?”
男子看著楚天秋,見他絲毫不關心的樣子,卻也不在意,接著道:“我救你,不爲別的,只因爲你的天賦!”
“我的天賦?哈哈!哈哈……”楚天秋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卻彷彿聽見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張嘴大笑起來,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覺得苦澀。
“我說我們楚家上下那麼多人你不救,偏偏只救了我?哈哈,我的天賦?我楚天秋被人嘲笑了十三年,到頭來,卻還是我這個絕脈者的身份救了我,真是可笑至極,可笑至極……”
楚天秋笑著笑著,眼淚便掉了下來,一滴一滴,掉在了烤雞上,然後再一口一口,慢慢吃下這份苦、這份澀。
“說吧,你要我做什麼,是讓我試驗靈藥,還是用我的身體煉丹製藥,悉聽尊便,我只求你一件事,最後將我的屍體,和我的家人葬在一起,哪怕到了最後,只剩下了幾根骨頭。”楚天秋一抹眼淚,止住啜泣,好像突然之間放下了什麼包袱一樣,全身輕鬆。
“你就那麼相信自己是絕脈者?”黑袍男子聽到楚天秋自稱絕脈者,眼神中沒有絲毫驚訝,看著楚天秋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漆黑的眸子下隱隱有一絲憤怒,一臉嚴肅地道,“如果我告訴你,你根本就不是絕脈者,只是你的情況過於特殊,所有人都把你錯當成絕脈者,你相信嗎!”
“呵呵,若真是如此,我對你可真是感激不盡。”楚天秋嘴角微翹,冷冷笑道。
“別人說你是絕脈者你便深信不疑,你身體有誰比你自己更清楚嗎?!你難道寧願相信別人所謂的權威判斷卻不相信自己真真切切的感受?”黑袍男子似是有些動怒,道:“若真是這樣,我對你簡直失望透頂!你若真的想死,我便成全你,因爲你這種自甘墮落之徒,不配活於世上!”
黑袍男子的一頓責罵,卻彷彿是一團團光明之火,慢慢驅散楚天秋之前對自身的所有疑團,讓得楚天秋頓時張嘴愣住,說不出一句話。
是啊,他不是從未懷疑過!只是多年以來,他已經習慣被人家稱作廢物,再加上在聚靈儀式上被當衆宣佈爲絕脈者,他對自己殘存的最後一點希望也在那時被打擊殆盡了。
所以即使有時自己心中生出懷疑,也會馬上被心中的妄自菲薄壓下心底,到得最後,自己已然深信不疑了。
楚天秋伸出右手,風元素環繞飛舞,小小臉龐反而變得放鬆而平靜,淡淡道:“你怎麼證明?”
“就憑這個,”那男子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接著指著楚天秋微曲的手掌,道,“你以爲一個沒有玄靈的絕脈者是如何聚集風元素的?”
楚天秋微微一怔,小嘴微張,驚訝道:“你能感覺到我手中的風元素?”
“很驚訝嗎?”黑袍男子輕笑一聲,手掌朝上,手指微屈,頓時楚天秋手中的風元素盡數聚集到他手中,讓得身前篝火不斷跳躍,“我的靈魂也是風屬性,這空間之中所有風元素的變化,自然能夠感覺到。”
“但是,這能證明什麼嗎?”楚天秋收回右手,側頭略微思索一番,心中也有些相信男子的話,但是與此同時,許多疑問也從他的腦中冒了出來,“能感應又能怎樣呢,我經脈阻塞,不能將吸收的靈力凝聚成玄靈,一切都仍是虛幻,沒有絲毫用處!”
“那我便問你,玄靈是什麼?”男子也收回手,朝篝火中加了一根木柴,淡淡道。
“玄靈自然是修煉的根本!”楚天秋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
“倘若沒有玄靈也能修煉呢?”男子擡起頭,眼神深邃而犀利。
“這……”
沒有玄靈也能修煉,這可能嗎?楚天秋剛想質疑,但看著黑袍人那鄭重嚴肅的目光,楚天秋猛然之間愣住了,他想起了之前自己爲救詩兒怒殺宋祀,和今晨悲憤交加爆發刺傷林棟,腦海之中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