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芽見機道,“師父,咱們知道您病重,不惜放棄在蘇縣的一切,趕來京城,難道師父就不能為咱們再試一試?螻蟻尚且貪生,您就真的忍心與咱們生離死別?哪怕是最后一個機會,您也不該放過啊!”
“是啊,師父,師妹說的對。”孫沛也說道,“師父,咱們都在這兒陪著您,您就再最后看一個大夫罷!”
連一向最為木訥的徒弟都開口了,王清微微一嘆,“好罷,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么關系,既然你們都執(zhí)意如此,為師就聽你們的。”
傅瑯道,“不如讓我先給您看一下脈?”
“也好。”王清閉起眼睛,把手腕伸出來。
傅瑯手指按在他脈搏上。
其余人等都屏住了呼吸。
好一會兒,傅瑯才說道,“若我沒有看錯,王師傅您是憂思過度,郁而化火,氣火逆上犯了清府……”他有些疑惑,又仔細瞧了一眼王清的面相,眉頭皺的更緊了。
王清很是訝異,傅瑯說的與武夷山的名醫(yī)說的一般,只可惜,看得出來卻治不了。
“您是得了頭風癥嗎?”他問道。
王清還笑得起來,“俊才出少年啊,看來你得到你舅父的真?zhèn)髁恕!?
傅瑯也笑了笑,其實他是曾跟從母親學習,但他也不糾正,只道,“怪不得,頭風癥確實不容易治?!?
王清既然說是病入膏肓,可見他的頭風癥已經(jīng)很嚴重了,這種病癥,嚴重者在最后發(fā)作時,會疼的失去理智,最后忍不住結束自己的命。
也有在早期吃不住,服用那些偏方止疼的,可最后的結果也只能是提早病癥的加劇。
可以說,此病一旦到了后期,確實算得上是無藥可治,無法挽回。
王清見他沉默,默默嘆了口氣。
可笑自己剛才還抱了僥幸,果然還是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那!
然而,傅瑯卻又說話了,“我知道有一種辦法,興許有效,可惜我針灸不行,若是請我舅父來,會有五成的把握?!?
五成也就是一半的機會了!
對于一個患有絕癥,以為自己隨時會死掉的人來講,那是很大的希望。
陸采石幾個也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傅公子,那快把衛(wèi)大夫請來?。 饼嬙獫械?,“事不宜遲,要不我回去一趟?途中換幾匹馬,也不需要多少天的?!?
那是日夜兼程了。
傅瑯道,“不用你親自去,我重金聘請人去做,舅父肯定很快就會來的?!?
這是為龐元濟的身體考慮,晚上不睡覺趕路,可不是尋常人能做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只要寫上一封信叫人帶給衛(wèi)大夫就行了。
龐元濟點點頭。
王清不等他們商量完,突然一擺手道,“你們都出去,明日再來!”
“啊,師父……”陸采石愕然。
王清的面目有些猙獰,吼道,“還不走!”
見他發(fā)怒,幾個人趕緊告辭一聲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時,顧春芽的身形頓了頓,但她沒有繼續(xù)站住,抬起腳迅速的離開了。
王清叫他們走,一定是頭風癥發(fā)作了。
這種病可以想象,那是很痛苦的,王清不想他們見到他的慘狀。
顧春芽的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揉了揉,抬起頭問傅瑯,“真的有五成的把握?”
傅瑯柔聲道,“不是生就是死,不管幾成都是一樣的。”
這么說的話,也是沒有錯,顧春芽一嘆。
“像王師傅這樣的病,《針灸大成》里有過記載,我沒有記錯的話,舅父在帶我去桐平鎮(zhèn)的途中曾救過這樣的一個人,他也是得了頭風癥,舅父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治好他?!备惮樆叵肫鹜拢上М敃r他還處于喪失雙親的痛苦中,細節(jié)卻是一點都記不住了。
顧春芽好奇的問,“衛(wèi)大夫是怎么治的?”
“放血。”他言簡意賅。
“放血?”顧春芽大驚,“怎么放血,放哪里的血?”
傅瑯指指她的頭頂,“這里。”
她半響說不出話來。
腦袋對一個人多么重要啊,放腦袋里的血不知道是多危險的事情呢,怪不得難治,若無完全的把握,只會提早奪走一個人的命罷?
她搖了搖頭,“師父一向豁達,怎么會得這種病呢!”
“肯定是因為先帝,王師傅要伺候先帝進食,又是那種關頭,不能有絲毫的失誤,就是一粒飯的軟硬只怕都很重要,王師傅應是花盡了心血?!?
先帝病重,皇后娘娘把王清找回去,就是為了給先帝做可口的飯食,好讓他多吃一點。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雖說先帝是只病虎了,可情況卻更加兇險。先帝最后去世,王清沒有被懲罰都得要燒高香了!
顧春芽終于明白王清為何得頭風癥的原因。
王清身為御廚,即便是已經(jīng)退役的,但肩上的負擔卻從來沒有被卸下過。
也許這就是讓人無法逃避的命運。
幾人回去后,傅瑯便雇人把信送去了桐平鎮(zhèn),其余人等準備搬家事宜。
方茹因為一路上有傅瑯的照看,胎還是穩(wěn)穩(wěn)的。
在三天之內,他們陸續(xù)搬出了客棧,家具也一應都買好了。
雖說手里暫時不缺錢,可顧春芽還是提早去定制好了石爐,以及做點心的各種配備器具,以防到時候手忙腳亂。
最近上午她都跟陸采石三個去看王清,只要王清不發(fā)作的時候,他都會認真的教導他們。
下午,他們再輔導自己的弟子。
當初顧春芽留在鎮(zhèn)上的兩個弟子,后來一個也沒有跟來,他們經(jīng)常與鐘英在一起,已經(jīng)有了深厚的師徒感情,顧春芽也就讓他們繼續(xù)跟著鐘英了。
她現(xiàn)在手下有五個弟子,邱直作為大師兄,擔負了一大半的教導責任,她倒是落得個輕松,繼續(xù)跟顧明益編寫余下的書籍。
楊氏進來說道,“如今定下來了,我看得給明益找個私塾進去讀了。”
“我知道,娘,上回問過傅瑯了,他估計就快有消息了?!鳖櫞貉炕卮?。
楊氏笑起來,“真是樣樣事情都麻煩他,下回見到,你叫他以后來家里吃飯,他現(xiàn)在一個人,天天在外頭吃,外面的東西怎么做得干凈呢?!?
顧春芽道了聲好。
楊氏又說,“等衛(wèi)大夫來,要是能治好你的師父,就好了,也能選個日子,你早點嫁出去?!?
顧春芽這回沒有說話。
“怎么,你還能不嫁他?”楊氏皺起眉,“親事都定好了,不管王師傅怎么樣,你這事兒總是要辦的?!?
顧春芽生怕她繼續(xù)說,忙道,“知道了娘,黃道吉日還少么,挑哪一日不行,等衛(wèi)大夫看過師父之后再說罷?!?
楊氏這才滿意,轉身出去了,誰料到剛踏出門口,見到了一個人,她驚訝的叫起來,“你是,小景?”
顧春芽聽見,扔了筆站起來。
外頭那個人正是方景。
三年不見,他長得比以前高了,原本少年的稚嫩顏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穩(wěn)內斂,他穿著一襲家常的團花青袍,好似挺拔的白楊樹一般,立在遠處。
隔壁的方茹早已驚呼一聲,撲了上去。
“姐姐!”方景伸手抱住她,“姐姐還好嗎?娘呢,小安呢?”
“都好,很好。”方茹上下打量他,眼淚都流下來,“我叫相公打聽你呢,說是去了下面鎮(zhèn)上,你才回來的?”
“是,聽說找過我,所以急著趕來了。”他從懷里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
顧春芽站在門口,并沒有走過來。
他越過方茹的肩膀,看見她。
最后那封信里,她寫的很清楚,他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可能,他當時也死心了,可再次見到那熟悉的眉眼,他的心仍是忍不住微微發(fā)疼。
她成熟了,好像枝頭的花一樣開得濃烈。
那雙眼睛依舊那么明亮,仿若天下最漂亮的寶石。
他沖她笑了笑,叫她的名字。
顧春芽在這瞬間,眼睛發(fā)澀。
她原本也應該如同方茹一樣撲上去,他們本是那么好的朋友,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可不知為何,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楊氏笑道,“小景,你母親可想你呢,你啥時候接了她來?”
“過完年罷?!狈骄暗?,他得座主的提攜,明年要就任吏部主事,那時候,他就能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了。
“好好好,到時候租個院子在咱們家附近,就跟以前一樣!”楊氏很高興。
顧應全也過來說話。
方茹看看方景,再看看顧春芽,微微一嘆。
“也別傻站著了,都進去說話,小景,今兒不忙罷,就在這里用飯,晚上住這里也行,有空房呢。”楊氏招呼他。
方景點點頭道,“有空?!?
眾人便進了屋。
顧明益坐到方景旁邊,親熱的同他說話。
顧明益從小就跟著他學字的,在他的心里,方景等若是他的啟蒙老師一樣,感情自然不一般。
一時氣氛融洽,唯有顧春芽一言不發(fā)。
其實她并沒有做錯的地方,只是再見到他,心里卻有說不出來的感覺,他變得陌生了,她心里好似又有內疚。
最后,方景到底也沒有留下來住一夜,用完飯又同方茹講了會兒話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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