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許子煥心事重重的攔住別將軍的去路。
別靖修出身低微,但才學軍事上頗有見地,加入德王麾下已有十多年的時間了,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校尉一直做到德王最爲信任的將軍之一,期間付出的心血是令人稱奇的。在推翻藍暄統治的戰事中,他與德王一起出生入死,以三千兵馬以智取勝,力克藍暄派出的六萬人,救出被圍困的德王,更是傳下一段佳話。
在新帝登基後,由德王推薦,別將軍留任帝都,實際上也是協同許子煥注意帝都變化,從中謀取更多權利的一枚棋子。
正是因爲如此,讓許子煥心中越感覺不是滋味,按理說別將軍效忠許家多年,是不可能投靠裴帝師,但是剛纔兩人相視一笑的動作,又讓人不得不懷疑別將軍的忠心。
“許世子。”別將軍不卑不亢的行禮,眉宇間帶著因爲武將出身而養成的威嚴之態。
“別將軍,你沒有忘記父王臨走前對你的一番交待吧?”許子煥一眼不眨的盯著別將軍看,試圖從他的神色中找出虛心,“同樣,也沒有忘記你是如何答應父王的吧?”
“是,末將不敢忘記,”別將軍從許世子的話語中覺察到異樣,心知是因爲帝師大人推舉自己的原因,“末將定然會按照德王所說的去做,不敢有絲毫怠慢之處,請世子大人大可以放心。”
“放心?”許子煥重複道,嘴角一抹譏嘲,他出生到現在,就從沒有真正的相信過一個人,否則如別將軍這樣的死忠也不可能因爲一個微笑而大度的放過,“別將軍,我要看到你的行動,纔可以放下心啊。”
想到自己在許家盡心盡力多年,居然還會受到懷疑,雖然知道許世子性格多疑,但是對於別將軍來說,依然是一種莫大的恥辱,說話的語氣也變了味:“世子大人,德王和您所吩咐的事情,末將謹記在心。如果世子殿下還是不放心,可以現在就吩咐末將去做一件可以明確的表明出末將忠心的事情來。”
“要你今天晚上去行刺裴帝師也可以嗎?”許子煥瞇起眼睛。
別將軍輕輕冷笑一聲,“許世子,裴帝師身邊有高人保護,貿然前去必死無疑。您是想讓末將放棄建功立業的機會,在史書上遺臭萬年嗎?”
“別將軍,本世子沒有這個意思。”許子煥說道,眉頭間蹙得更緊了,眼色中出現不悅,“裴帝師此人不得不除,而你是最有能力除去裴帝師的人,所以希望你好好考慮用什麼辦法,順便表明自己的忠心。至於他身邊的那位高人,本世子自有辦法將其騙走。”
許子煥絲毫不在意將刺殺裴帝師的計劃告訴原本不知情的別將軍,反正在父王身邊多年,不該知道的一些事情,在事後想必別將軍都有所耳聞,而該他知道的事情裡面也不乏大逆不道之罪,若是被皇上或者裴帝師知道了,那可要滅九族的。
“世子大人,末將知道您在懷疑我投靠於帝師麾下,”別將軍受不了許子煥的拐彎抹角,直接開明見山,“其實不瞞您說,末將十分佩服裴帝師的才能,雖然他是我們的敵人,但是這一點是不能否認的。末將在聽見裴帝師爲國著想,不記末將乃是世子的人,推舉末將領兵作戰,更讓末將敬佩,因此纔會向他示意。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別將軍冷冷的看著許子煥,又補充道:“雖然裴帝師讓末將敬佩,但他是敵人的事情,末將永遠不會忘記,這是兩碼子事,末將不會混爲一談,更不會手下留情。末將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許子煥語塞,愣愣的看著直言直語的手下,臉上忽然有些發燙,竟然不敢再直視別將軍的眼睛,只好轉眼望向他身後的巍峨宮門。
別將軍挺直身板,心裡頭被許世子的疑心攪得很不耐煩了,問道:“世子大人,刺殺裴帝師的事情,不知道可否請世子大人等到末將得勝歸來後,再做商議?”
許子煥嘆口氣,點點頭:“可以。”
“那麼末將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希望別將軍早日得勝歸來,”許世子笑著說道,儘管之前別將軍直言不諱的說了那番話,不過他的心情依然不好,“還有,我們的大計不可忘記。”
“末將謹記在心,世子大人請放心。”別將軍說完,正準備離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來,“世子大人,懷疑末將心懷不軌,不如去懷疑那位剛剛投靠於您的人是否是真的忠心,而不是裴帝師派來的臥底。”
許子煥尷尬的咳嗽幾聲,低聲答道:“我知曉了,別將軍請快去準備出發吧。”
要解釋的都解釋清楚了,別將軍以副問心無愧的樣子,昂首闊步離開。
許子煥獨自一人回到世子府,迎面而來的是一名斯文模樣的男子,大約三十剛出頭,見到許世子立刻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想到別將軍臨走前的話,許子煥心中一凜,脾氣更加暴躁,裝作沒有看見那人,徑直走進書房,拿起桌子上的信函看了看,又隨手丟掉。
那人間世子這副模樣,心中不免一驚,小心謹慎的站在門口,不敢言語。
許子煥來來回回在書房裡走了半天,臉色一直很不好看,心中亂的如同糾纏在一起、無法解開的麻繩——自從跟隨當今聖上走進帝都大門後,他發覺自己的性子越來越古怪了,動不動就會發脾氣。
只因爲看到金燦燦的龍椅上坐著的人,不是自己活著父王,他覺得難受。
而看的多了,心情更加煩躁,無法輕易平息。
“董仁元,你曾經作爲裴帝師手下的謀士之一,”許子煥好不容易停下腳步,定定的看著門口的男子,嘴角噙著古怪的笑意,“如今卻投靠於我,雖然你確實提供過不少的情報,但是本世子思來想去,發現……我還是無法信任你,這可怎麼辦纔好啊?”
董仁元聽出許世子話中的深意,躬身作揖,“世子大人,小人必定爲您獻上裴帝師的性命,以表示小人對您的忠心不二。”
“哦?”許子煥笑,“你要如何做,何時下手呢?”
董仁元答道:“小人正在做萬無一失的計劃。”
“現在可有眉目?”
“回稟世子,裴帝師身邊的那名侍衛,如果事實真如世子大人所猜測的,要想除掉裴帝師非常容易。但是如果錯了,小人認爲要讓裴帝師死於意外,纔是上上之策。”
“那麼本世子將拭目以待,在你做出計劃之前,”許子煥道,“你還是不要來見我爲妙,省的被人發現你背叛裴帝師,又牽扯的我不得安寧。”
“是,世子大人。”
許子煥眉梢微挑,“董仁元,如果你成功了,本世子定然有重賞,不會像裴帝師那般吝嗇無情。好了,你先回去吧。”
董仁元大喜:“謝世子大人,謝世子大人!”說完,激動的退出去,差點被門檻絆倒。
許子煥忍不住大笑,心情頓時又好起來,回到書案後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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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斯妍悠然的坐在花園的亭子裡吃水果,聽親信回報今日帝都裡各方勢力的動向。
“大人,屬下實在不明白您爲何要汪將軍撒謊,推舉別將軍出征?”那名親信焦急的問道,“萬一別將軍大勝而歸,許家在帝都中的實力將再次提升,而且恐怕他們會對軍心做出很大的影響……”
“阿遙,”裴斯妍親密的喊著那名親信,“如今我們退一小步,今後才能邁上一大步啊!許世子生性多疑,恐怕現在對別將軍心有很大的意見,而同伴之間小小的不信任,如同堤壩裡的蟻穴,足以在洪水來臨時,將千里堤壩沖毀。”
“只怕他們不會這麼容易就窩裡鬥吧?”
“這說明你還不夠了解許子煥這個人,”裴斯妍眸中含笑,“如今,我不會做沒有勝算的事情。阿遙,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這幾日,你辛苦了,回家休息吧。”
阿遙倒是覺得更加疑惑,自己也許確實不夠了解許世子的爲人,但是從來沒有聽裴帝師說過要去調查許世子,他又怎麼可能很瞭解呢?
裴斯妍看眼阿遙,知道他心中仍然存在疑問,於是解釋道:“阿遙,想要了解一個人很簡單,比如收買他家的家丁等等,有很多辦法知道。我不說,是因爲你已經夠忙的了,不想再煩擾你。勞逸結合,才能發揮最良好的狀態。”
裴帝師總是爲手下人著想,阿遙早已知道,但是聽見他再次說起,不免有些感動:“屬下明白了,告退。”
阿遙離開後,花園裡只剩下裴斯妍一人,離輕染從暗處走出來,坐到她身邊。
“輕染,難得皇上放我三天假,我們去城外玩一趟怎麼樣?”裴斯妍笑瞇瞇的問道,拉住離輕染放在膝蓋上的一隻手。
“可以,”離輕染應道,裴斯妍立刻沒笑顏開,不想他再次開口:“但是你必須把這碗藥喝下去。”說著,他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裴斯妍的臉頓時由晴轉陰,可憐兮兮的揪住離輕染得衣角,“我能不喝嗎?實在是太苦了!”
離輕染請教了許多名醫,弄來一副養生的藥方,只要每天堅持喝一碗,兩三個月後,裴斯妍這副殘弱的身子能夠得到很好的康復。但是這藥實在是太苦了,讓裴斯妍想起幾年前,汪見山請她喝的那一杯苦茶,苦不得咬下舌頭,扔掉。
“妍兒,如果你不想喝的話,可以……”離輕染說。
“真的?”裴斯妍的眼睛頓時亮起來,欣喜萬分。
“……但是明天我就不帶你去玩了。”
裴斯妍的精神又萎靡下來,接過藥丸,深呼吸一口氣,鼓起莫大的勇氣放到脣邊,但是卻沒有喝下去。
“我覺得這藥喝得沒用。”裴斯妍眼淚汪汪,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妍兒,你的氣色明明比以前好很多。”
“那是因爲你天天做好吃的菜給我吃,我吃得心情愉快,自然氣色好。”
“好吧,”離輕染站起身,拿回藥碗,作勢要走,“雖然氣色不錯,但是你身體依然不太好,爲了身體著想,明天還是不要去玩了,免得一勞累又病了。”
嗷——裴斯妍握緊拳頭,嘴巴里差點要噴出火來。
以前很少說話且百依百順的離輕染,現在是完全暴露出狡猾的本性了。
爲什麼相處了這麼久,在重新回到帝都前都沒有發現呢?這傢伙實在是,實在是……
裴斯妍顧不得再想下去,嚷道:“我喝,我喝!”
離輕染微笑著回過身,將碗遞給裴斯妍。裴斯妍看著黑色的藥汁,感覺喉嚨間又泛起要命的苦澀味道,欲哭無淚。
去城外玩的事情已經打算好久了,想他們困在帝都裡實在缺少些情趣,所以爲了不斷的努力製造機會,更進一步的深入感情,裴斯妍決定豁出去了!
憋住呼吸,裴斯妍一口氣喝掉藥汁,她還沒喘口氣,離輕染塞了一顆蜜餞到它嘴巴里,甜絲絲的味道在充滿苦澀的口腔裡蔓延開來,漸漸取代,裴斯妍的心情這纔好氣來。
“幸好有蜜餞。”裴斯妍吐口氣。
“我專門走遍了帝都中所有的店鋪,選出這家最甜而不膩的,買回來給你吃。”
裴斯妍伸出爪子,抱住離輕染,在他胸口來回蹭,“輕染對我最好了,哈哈——”
端茶過來的侍女看到帝師大人又抱住貼身侍衛,兩個大“男人”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大人,奴婢換了壺熱茶。”侍女說著,將茶壺放在石桌上,“還有,董大人求見。”
賴在離輕染懷中的裴斯妍眨巴眨巴眼睛,慢吞吞的離開溫暖的懷抱,神色恢復平常的嚴肅樣子,“請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