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宣瞇起眼睛,保持著沉默,月光撒在他柔軟的長髮上,彷彿上好的絲綢般泛著亮麗的光彩。
裴斯妍看眼不遠(yuǎn)處的士兵,壓低聲音:“你手上還有現(xiàn)銀嗎?或者和米鋪老闆商量一下,先借一些米,過段時日加倍奉還。”
石會苦著臉搖搖頭,“如果能就好了,您不知道西燕郡的商人有多奸詐,更何況逢災(zāi)年,哪裡肯輕易借米?!?
裴斯妍在髮髻和袖子裡摸索了一下,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找到。
這時,一枚溫潤的墨色花鳥紋玉佩出現(xiàn)在急得焦頭爛額的她面前,裴斯妍擡頭正好看到墨宣明豔動人的黑色眸子。
“你這是……”
墨宣握住裴斯妍的手,將墨玉交到她手上,“這玉佩大約也值個幾百兩銀子,小姐先拿去解燃眉之急。”
裴斯妍連忙將玉佩交還,“怎麼可以!”
“求助百姓是應(yīng)該的。”墨宣柔聲說道,握緊了裴斯妍的手。
玉在掌心中,沁涼柔滑,在寒意深重的夜晚裴斯妍一點都感覺不到冷。她凝視著墨宣戴著面具的臉龐,眼前景象漸漸模糊。
“謝謝您,墨宣公子。等我手上一有錢,立刻把墨玉贖回來還給你,所以……”裴斯妍的臉上染上一片嫣紅,她撇過頭去不敢看墨宣。
墨宣一口應(yīng)道:“好,我等你將墨玉贖回來。”
裴斯妍心中一片歡喜,連忙叫石會爲(wèi)墨宣準(zhǔn)備了一間上房。
第二天一早,裴斯妍懷揣著墨玉悄悄的去了一家米鋪,看著墨宣的東西心中有萬分的不捨,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再三拜託,米鋪掌櫃的不肯賒帳,只好十分不情願的將墨玉抵押在別人手裡。
米的問題解決了,還有招募工匠修水利的事情。裴斯妍和廚房打招呼,讓他們將米粥稍微煮稀一些後,打算去城外看望仍在不辭辛苦丈量田地面積的許大人。
剛出官衙大門,裴斯妍瞧見一大羣人聚集在門口,大約有百八十號人,個個顯得義憤填膺。中午施粥的時辰已經(jīng)過了,按理說官衙門口不會有這麼多人。
一見她出來,人們蜂擁而上,半路上被士兵們攔住。
裴斯妍被幾個貼身侍衛(wèi)護在安全的地方,她驚愕的看著百姓們。
難道又是誰捅出了大亂子?
一箇中年男人率先大聲囔囔:“巫盼大人,我們本以爲(wèi)你一心爲(wèi)民著想,沒有想到你不過也是一箇中飽私囊的貪官污吏!”
其餘人紛紛附和著他的話,叫嚷聲吵成一片。
裴斯妍不明所以,“各位,靜一靜。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情?”
那中年男人譏嘲的大笑:“明知故問!你將朝廷撥發(fā)的賑災(zāi)米歸爲(wèi)己有,拿黴米以次充好,是想毒死我們嗎?!”
官衙附近還沒有散去災(zāi)民一聽此言,紛紛聚上前來。
裴斯妍一驚,災(zāi)民是從何處知道倉庫中都是黴米?她當(dāng)下望向身後的石會,後者一見巫盼大人懷疑的目光,連忙擺手否認(rèn)。
“各位鄉(xiāng)親,請聽我說,”裴斯妍走到災(zāi)民近前,高聲說道:“此乃謠言,萬萬不可相信!”
“要我們相信容易啊,打開官倉讓我們瞧一眼就行?!庇腥私械馈?
裴斯妍臉色一白,黴米還沒有處理掉,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外人看!
見巫盼大人不答話,又有人冷笑道:“看吧,大人不敢讓我們看,說明倉庫裡的都是黴米,大人中飽私囊,大發(fā)國難財!如此貪官污吏,就算是死我們也一定要告到帝都那裡去!”
石會站出來,“官倉是重地,豈可輕易打開讓你們看?”
“我們派出一個人做代表,讓他替我們看看好了。”災(zāi)民們不肯善罷甘休。
裴斯妍看眼周圍的人,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一直淡定自若的墨宣身上,她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問道:“墨公子,您可有什麼辦法?”
墨宣輕柔的拍拍她冰冷的手,向前邁出一步,“那麼就請各位從中選出一位德高望重並且可以信任的人隨大人去庫房查看。請一定要選一位所有人都能夠信任的人,莫要到時候說此人是被大人收買了說假話?!?
災(zāi)民們面面相覷,覺得墨宣這話說的在理。很快他們就爲(wèi)選誰去看庫房而爭吵起來。
墨宣掃視一圈災(zāi)民,又說:“巫盼大人還有要事需要處理,待各位推舉出代表,讓衙役通報即可?!彪S後,他向裴斯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衆(zhòng)人又回到大堂內(nèi)。
“石大人,你去和米鋪的老闆們打聲招呼,千萬不要把我們買米的事情泄露出去,另外以檢查戶籍之名,暫時封鎖城門,不要讓流言擴散,”裴斯妍一邊來回走一邊吩咐著,語速極快,石會琢磨了一會兒才明白是什麼意思,“司士大人,將負(fù)責(zé)倉庫的人全部叫來,我要一一盤查!”
兩個人領(lǐng)了命令,趕緊辦正事去了。
墨宣體貼的端來一杯熱茶,交到裴斯妍手上,“喝口茶定定神吧?!?
裴斯妍無力的對他笑了笑,說:“多謝墨公子的緩兵之計,把您捲進這場瑣碎之事真是不好意思?!?
“江湖中人就喜歡路見不平,出手相助。能與澹臺小姐相識,也是墨某的榮幸。”墨宣說道,謙謙有禮,淡雅如蘭。
裴斯妍低下頭,抿了一口茶以掩飾染上臉頰的紅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正要開口司士將負(fù)責(zé)糧倉的士兵悉數(shù)帶到,一字排開站在大堂中央,細(xì)數(shù)一下不過十一個人。
裴斯妍緩緩的邁著步子,掃視著每一位士兵,目光冷然,她幽幽的開口道:“是誰將黴米之事泄露出去,我心裡已經(jīng)很清楚了。也許只是無意中不慎說出去的,再者大旱當(dāng)前,我不想手上沾血,所以……”裴斯妍的語調(diào)微微高揚,“我給泄密者半個時辰的時間考慮,若是來向我自首,悄悄的來說或是當(dāng)衆(zhòng)說,隨便,罪過我不會追究!否則……滿門誅滅!”
裴斯妍凌厲的目光一掃衆(zhòng)人,又向墨宣遞了一個眼神,轉(zhuǎn)頭前往後堂。
士兵們怯怯的瞟著她的背影,嚥了一口唾沫。沒了分寸的他們連忙向司士大人求助。
“是誰泄露的快去自首吧,澹臺大人位高權(quán)重,殺你們?nèi)缤笏酪浑b螻蟻般簡單,她不追究已經(jīng)是萬幸了。泄密者也要想一想自家兄弟不是?”司士搖頭嘆息道,一甩袖子準(zhǔn)備離開大堂,不爲(wèi)這幫人煩神。
一個士兵緊緊的揪住司士大人的袖子,苦苦的哀求道:“大人,若是泄密者不去自首,一定會連累我們這些無辜之人的,求大人想想辦法救屬下吧?!?
“巫盼大人乃是藍(lán)國四大輔臣之一,”司士向天拱拱手,而後又垂下腦袋,“我又算個什麼東西?哪裡能說動巫盼大人?還是那句老話,誰泄密的快點去自首吧!”
司士甩開那人的手,逃也似的衝出大堂忙自己的事去了。
裴斯妍穿過後堂的門,來到小庭院中。烏雲(yún)濃重,天色陰霾,寒風(fēng)像刀片似的吹拂過臉頰,一地枯黃殘葉“簌簌”的飄落向遠(yuǎn)處,似乎要下雪了。
雲(yún)琦拿來一件狐裘披在裴斯妍身上,狐裘潔白的毛柔軟光滑,拂過臉龐癢癢的舒服。
“寒風(fēng)凜冽,墨公子您冷嗎?”裴斯妍問道,正想吩咐雲(yún)琦再拿一件衣服過來,墨宣擺擺手。
“練武之人不畏嚴(yán)寒,多謝小姐關(guān)心?!?
雲(yún)琦看著客客氣氣的兩人,只覺得是天造地合的一對,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和小姐說,只能抿著嘴巴拼命地忍住笑意。
裴斯妍看在眼裡,說:“雲(yún)琦,你似乎有什麼事情要說?”
雲(yún)琦搖頭否認(rèn):“奴婢沒有。”
一陣狂風(fēng)呼嘯而過,裴斯妍用來固定髮髻的簪子“丁當(dāng)”一聲掉落,如墨染般的長髮鬆散下來,隨風(fēng)輕揚。
“呀!”裴斯妍眼前被髮絲遮擋,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一定和瘋子沒兩樣,抱著腦袋趕緊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墨宣,臉色通紅和塗了過多的胭脂似的。
墨宣在雲(yún)琦之前拾起簪子走到裴斯妍身後,用手指代替梳子梳理著她紛亂的頭髮。裴斯妍任由他擺/弄,眼角瞟到他銀紋邊的白色衣袖,頓時心跳失去了規(guī)律,從小到大還未曾有一個男人爲(wèi)她梳過頭髮……
墨宣很快就重新盤出一個簡單的髮式,將簪子插了回去,“好了。”
裴斯妍摸摸頭髮,小聲說:“謝謝您?!?
一旁的雲(yún)琦已經(jīng)忍不住背過身去偷笑了。裴斯妍假裝凍的瑟瑟發(fā)抖,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臉頰,“我們回屋去等吧?!?
說完,她也不等另外兩人說話,一頭衝回書房。
“墨公子,您對我家小姐真好?!彪?yún)琦說,墨宣溫雅謙和的笑著,緩步走向書房。
半個時辰過去了,泄密者竟然沒有出現(xiàn),裴斯妍既驚訝又憤慨,怒氣衝衝的回到大堂,碰巧一名衙役進來稟報“災(zāi)民們已經(jīng)選出代表”。
石會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大人,現(xiàn)在該怎麼辦?”
“把人帶過來,”裴斯妍從袖子裡掏出鑰匙,在手中把/玩兩下,“我們給他看糧倉便是了?!?
石會臉色煞白,驚叫:“大人!”
裴斯妍狡黠的一笑,“我可沒說要現(xiàn)在就給他看糧倉。石會,你在外面找地方躲著,聽我命令再進來?!彼謱㈣€匙放回到袖子中,“我會說你去拿鑰匙了?!?
“可是這拖不了多久???若是和災(zāi)民們說鑰匙丟失,他們一定會認(rèn)爲(wèi)我們在故意拖延。”石會急得愁眉苦臉,恨不得出去給災(zāi)民們磕頭請求他們回去。
“走一步是一步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迸崴瑰彩菬o奈,“你先出去躲著吧。”
石會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乖乖的到大堂外面找地方躲著去了。
不一會兒,災(zāi)民代表跟著衙役一道進來了,是一位看上去甚是德高望重的老者,佝僂著背,鬍鬚花白,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拄著柺杖步履蹣跚走到裴斯妍身前,顫巍巍的跪下。
“草民耿某拜見大人。”
“耿大爺請起,坐吧?!迸崴瑰Φ挠H切,好像從前接見客戶,“石大人去拿鑰匙了,請您稍等片刻。”
“好,好,”老者坐到椅子上,“只希望大人您別讓我們失望就成,否則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告倒你們這一幫貪官污吏!”
裴斯妍撇撇嘴巴,真正的貪官污吏哪裡是她呀?明明是有人偷樑換柱,竊走了沒問題的賑災(zāi)米,害得她有苦說不出,只能暫且自認(rèn)倒黴了。待她回到帝都,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椅子還沒有坐熱,老者不耐煩的問道:“爲(wèi)什麼鑰匙還沒取來?這都多長時間了?”
裴斯妍正想著接下來的應(yīng)對方法,隨口說道:“耿大爺,您放心,快了?!彼龜E眼望向門外,恰好看到一個人匆匆走來,臉上瞬時露出欣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