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滔換上了一件中式長衫馬褂,再配上他一直戴著的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但這樣的衣服卻令他有些不適,總覺得有幾分累贅。自從成為狙擊手后,他就很少穿長衫了。
慕容無瑕坐在車里,上下打量著他,似乎想挑出他衣飾上的毛病。方滔有些拘謹地問,“怎么樣?還行嗎?合你爹的胃口嗎?”雖然只是執行任務,但如此正式地去拜見一位女性的家屬,方滔還是第一次,因此難免有幾分緊張。
慕容無瑕沒挑出什么毛病,白了他一眼,說,“嗯,穿著還湊合,上車吧。”
方滔苦笑著上了車,汽車向慕容府馳去。
慕容無瑕邊開車邊喋喋不休地和方滔繼續核對著口徑,這是她第一次執行組織派給她的任務,關系著她日后能否成為一名正式的員,因此她努力想讓自己表現得專業一點。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對這個看起來呆呆笨笨的男人很不放心。
慕容無瑕語速飛快地問,“我們第一次約會?”
方滔對答如流,“法蘭西菜社。”
慕容無瑕又問,“你的出生年月?”
方滔,“西歷1908年7月20號。”
慕容無瑕嘟起小嘴,說,“你可不能這么說,你要說光緒三十三年六月初九,未時生的。”
方滔微微皺起眉頭,“不對啊,光緒三十三年是1907年啊!”
慕容無瑕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你怎么說你就怎么說,記住,這個最重要了,千萬不能搞錯,否則就全搞砸了!還有,我說老同志,你能不能別這么悶,我們家的人不喜歡不愛講話的人。”
方滔淡淡地說,“我天生就這樣,我盡力吧。”
兩人一路說著,轉眼就到了慕容府。
慕容府一看就是前清時貴族的老宅子,亭臺樓閣修葺得十分精致,門口和主要的通道都有青幫年輕子弟把守,府中小丫鬟和老媽子來來往往地忙碌著。
方滔跟在慕容無瑕后面剛剛踏入大門,就聽到隱約傳來悠揚的二胡聲,繼而是幾個女人細細的唱戲聲,“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慘,過往的軍爺聽我言……”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三個女人并排站在一處亭子上,翹著蘭花指,有模有樣地跟著一個戲子學唱戲,調子拉得不錯,可惜戲文總讓人聽得有幾分別扭。
一進入大門,慕容無瑕就立刻親熱地挽起方滔的胳膊,外人看來,兩個人一個沉穩老練、一個活潑可愛,倒也十分登對。慕容無瑕拉著方滔走到花園的亭子上,對幾位姨娘說,“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幾位姨娘,這是我男朋友方滔。”
姨娘們見有客來,都停了下來,喜滋滋地打量著方滔。
二姨娘繼續翹著蘭花指,揮動著手帕說,“喲,我們這耳朵里最近可全是方先生的事,今天總算見著真人了。”
慕容無瑕嗔怒道,“二姨娘最壞了,就知道開我玩笑。我爹呢?”
大姨娘年紀當然最大,人看起來也和藹可親,她說,“在書房里不知道和什么人談事呢。”
慕容無瑕松開方滔的胳膊,說,“我去看看,你先在這里等我一會兒。”說罷,她就向書房走去,方滔便留在幾個姨太太中間,有些無所適從地笑著。
大姨娘和二姨娘坐下來,一邊休息,一邊和方滔聊天。三姨娘還在一邊練著戲文,咿咿呀呀的。
大姨娘差丫鬟為方滔倒了一杯茶,問,“方先生在哪里高就啊?”
方滔畢恭畢敬地說,“我在比利時領事館做文書。”
大姨娘笑道,“喲!那可是個體面的工作。”
二姨娘探出身子問,“在洋人那里工作,一個月有多少薪水啊?”
方滔說,“十六塊錢。”
二姨娘嘖嘖道,“還不夠我們無瑕買衣服和化妝品的呢!”
大姨娘善解人意,制止二姨娘繼續說下去,“二妹,人家第一次來,你少說兩句吧。”
三姨娘停下來說,“二姐你就少操心了,咱們家無瑕什么時候需要考慮錢的問題哪!”
幾個人正說著,書房方向傳來慕容無瑕蠻橫的聲音,“這是我家,你是誰啊?憑什么不讓我進去!”
一個男人操著日式漢語,生硬地說,“我家先生正在和聞爺談事情,不希望被別人打擾。”
慕容無瑕大聲道,“我在我的家里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你憑什么指手畫腳的,來人!把這個日本無賴給我扔出去!”
二姨娘又嘖嘖了兩聲,對方滔說,“我家無瑕就這脾氣,方先生日后要多讓著點她啊!”
方滔微笑著點點頭,這時,隱約傳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中年男人低聲說,“聞爺正在談正事兒,你先到外邊等一會兒。”話音剛落,就傳來慕容無瑕重重的、氣鼓鼓的腳步聲。
二姨娘又說,“在這院子里,除了老爺以外,也就吳管家的話,無瑕還聽聽。”
方滔禮貌地沖她笑笑,注意力仍舊放在書房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書房里走出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正是慕容府的管家、慕容聞的軍師吳一帆,而他的身后,竟然跟著小泉、石井和一個看起來很面熟的男人。幾個人聽到花園里姨娘們的說笑聲,不禁駐足觀望。方滔的神經一下子繃了起來,小泉身邊那個看起來很面熟的男人,正是盧光潔。
真正的盧光潔!
想起掙扎在生死線的曾奎,方滔頓然覺得心中有股怒火沖至頭頂。這時,小泉也像是有了感應,微微側了一下臉,放慢了腳步。方滔連忙收回了視線,裝作繼續和姨太太們聊天的樣子。
吳一帆做了一個送客的動作,說,“小泉先生,您慢走。”
小泉回過神兒,微笑著點點頭,帶著石井等人往大門口走去。
方滔依然留意著他的背影,心中想著怎么除掉這個真正的盧光潔。這時,慕容無瑕突然跳過來,“看什么呢?這么出神兒。”
方滔淡淡地說,“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