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荊棘叢生的野路,前面頓時是另一片天地,有一處被開墾過的土地,還有一間不大的、樹木蓋成的屋子。耶律赦一喜,“這就是他住的屋子?”
古毅風只說,“你在外面等。”說著便自己推進那間屋,過了良久方才出來朝耶律赦招手。
耶律赦忙走進去。這間屋子充滿了古怪的味道。刺鼻腐朽。靠窗的地方坐著個穿著苗人服飾的男子,他身材頎長,但是用布遮著臉,手上的皮膚殘破驚悚,像是經歷過嚴重的燒傷。耶律赦看了看古毅風,才對那人說道:“這位兄臺,耶某今日冒昧來訪,是有件事相求。”
苗人嗯了聲,聲音沙啞至極:“家里有人中了盅?”
“不確定是不是。”耶律赦從懷里掏出一個手帕,將絹子里包著的那只蟲子遞給他。“這是從內子咯出來的血里找到的。”
他接過去看了看,又還回來。耶律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請問……”
“忘情盅。都這么大了,想是救不成了。回去吧。”
耶律赦如遭雷擊地呆立著原地。救不成了……?!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她的回來,只是和他們告別?
胸口如被重擊一拳!疼得他連呼吸都不能了。
還是古毅風道,“可否親自去看看?以你治盅偏方,天下哪有能難得倒你的。”
那人冷笑一聲,“少拍我馬屁。”
“你這可不是對待救命恩人的好法子。”古毅風說道,“去看一看。”
“哎,”他嘆了口氣,“當年你為什么要救我?不如叫我死了也好。”
“你真的要死為什么不直接被燒死了,還逃出來做什么?看你沒死成我才救的。”
耶律赦聽著他們著三不著兩的對白,心急如焚。聽他說曉霜救不成,心里早已急得不行,偏偏他們還在扯淡。頓時隱了怒氣,說道:“你們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望兄臺能夠移步到寒舍診一診內人。”
“去。”古毅風說道。
那苗人半晌才站起來,腿也有些跛,“好吧,去就去。”
耶律赦喜道,“多謝!兄臺怎么稱呼?”
“苗鼓。”
耶律赦從沒聽過這么古怪的名字,直覺將他說的鼓字變成了盅。心想他們苗人擅養盅,就是以這個命名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尤其苗鼓肯下山,他心里已經存了幾分感激。頓時一行人往山下趕,但因苗鼓行動不大方便,路程慢許多。
耶律赦雖急,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古毅風似是和他道:“他肯出馬,多半可以解的。”
“若她能好,我一定重謝你。”
“重謝?”古毅風冷笑,“拿命來償嗎?”
耶律赦道,“除命之外,你就不要別的?我的命就這么值錢,讓他們非要不可?”
“哼,”古毅風道,“當然只是我個人想要你的命。”
“打不過我就用這種方式,未免太勝之不武。”
“……”古毅風臭著張臉,“你不怕我讓苗鼓回去?”
這句威脅有用,耶律赦忙閉了嘴。心里掛念著曉霜的情況如何,恨不能下一刻就已經到家里。然而這山路畢竟不好走,又陡峭得很。到好不容易下了山,時間又過去一個時辰了。古毅風倒是識趣,把馬讓給苗鼓,問清楚耶律赦住在何處之后,就讓他們先走了。
耶律赦帶著苗鼓風馳電掣地往北固鎮家里狂奔。
到了地方,他忙跳下馬,叫小廝出來牽馬,將苗鼓請進家中。苗鼓身上有一股怪味兒,不知是藥味兒,還是常年不洗澡的味道。耶律赦對他不敢怠慢,引著他往他們的屋子走。
路上遇到染成業,忙問道:“曉霜有醒來嗎?”
染成業搖了搖頭:“沒有。”他的目光停在苗鼓身上,“這位是……”
“請來替曉霜看病的。”耶律赦對苗鼓說,“這邊請。”邊說著邊將他往臥房里請。
一入臥室,耶律赦便看見染曉霜仰躺在床上,緊合著眼睛,但臉色卻不若昨夜那般蒼白了。耶律赦忙說,“這是我內人。”
苗鼓什么也不說,黑色遮面布以上,只露出一雙黑黑的眼睛,像鷹似的精隼。他的目光停留在染曉霜臉上,然后大步上前,在她腕上按了按,似是診脈,接著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耶律赦無比緊張。生怕他說出一句‘沒救了’。然而好在,苗鼓半天說道:“好在這盅練得不精,且試一試再說。”
耶律赦聽這話像是有救,連忙說道:“需要什么藥嗎?”
“我那屋子里有一些治這種盅的藥,得回去再拿。”
耶律赦問道,“這……治得好的機率大嗎?”
“這事兒誰也說不準。”苗鼓說完,便往外面走去。耶律赦突的問道,“她有幾次晚上起來想殺我,隱約間似乎聽到有音樂聲,是不是和這個有關?”
“嗯,有一種習慣用葉塤控制盅蟲。這種盅是忘情盅,會讓人把七情六欲都給忘得干干凈凈,幸而中盅的時間也許不是太長,否則毒蟲篾腦,早已死了。”
耶律赦方知,昨夜那大夫說的那少年,也許就是中盅而死。好在他們及時發現,但愿曉霜,這病有治。他誠懇地看著苗盅,“我家夫人的性命,就交托與你了。”
“我只說盡力而為。若最后救不成,可不能怨我。”
“不敢。”
耶律赦聽話里的意思沒有把握,不覺多了幾分黯然。難道他與染曉霜,果然這么無緣?心里空落落的,送苗鼓出去后,又派了個人跟他一起去,到時好帶他過來。等回到屋子,坐在床頭看染曉霜蒼白的容顏,心里涌出一股酸澀。他們之間,真的要遭遇這么多苦難?萬一,萬一苗鼓并不能治好她,他怎么辦?
雖然她消失的一年,他也有想過她大約已經不在人世,可,他只敢偶爾想想,就算只是想想,都覺得難受無比,若是她真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離開人世,他不知道要怎么樣去接受這樣的打擊。
他輕輕地撫著染曉霜的臉,胸腔涌起巨大的悲傷。老天爺就真的那么看不得他過好日子嗎?有一點念想了,就要將它掐滅得干干凈凈才好。
門口響起慌而淺的腳步聲,耶律赦抬頭看去。是耶律駿小小胖胖的身子,顫巍巍地跑到他身邊,趴在他的腿間看著染曉霜。小家伙并不知道娘親怎么了,只是靜靜看著,乖巧的一聲都不吭。
耶律赦將他抱在膝頭,靜靜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