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侯府,晚梅院,趙二小姐的屋子里。
啪的一聲,冰裂梅青彩釉茶杯被摔在地上,碎瓷片飛濺而起,劃破丫頭鈴鐺的額角,瞬間見了紅,滴滴鮮血滑落在她肩上。她急忙跪倒,顫抖著身體,戰戰兢兢道:“二小姐,請息怒。”
“息怒?”趙蘭芝憤然轉身,疾步走向雕海棠花的六角梨木桌案,將放在桌子上的茶具全都推到地上,噼里啪啦的一陣瓷器碎裂聲中,夾著趙蘭芝尖聲叫喊:“你叫我如何息怒!”
鈴鐺不出聲了,她前額觸地,一動不敢動。
趙蘭芝站直身,惡狠狠瞪向跪趴在地上的鈴鐺,哪里還有半分大家小姐的淑女模樣!
她面露猙獰,一步步走向鈴鐺,抬手左右開弓抽她的頭,咒罵道:“都是你,你不是說流言可以搞臭那個小雜種的名聲么?你不是說風長纓不喜歡輕浮之人?那為何皇上會給他們賜婚?”
鈴鐺咬緊牙關忍受著,她不敢哭也不敢動。
與趙二小姐院子一墻之隔的紫竹小院里,趙元嵩坐在軟榻上悠閑品茶。他耳朵比較靈敏,除了傳來的瓷器碎裂聲,偶爾還能聽到趙二小姐那一兩聲叫罵。他暗道:果然,趙二小姐果真看上了他家將軍!不過,他家將軍注定是他的,熱乎的圣旨還躺在他懷里呢。
趙元嵩笑瞇瞇,又喝了涼茶,緩解剛才跑出府時弄得一身汗,他無視東平探究目光,繼續抱著圣旨發傻。
窗外廊下,突然傳來一聲奇怪鳥叫,他側頭從小軒窗向外看去,竟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東平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起:“少爺,怎么了?”
趙元嵩眨了眨眼睛,轉頭對東平道:“沒事,你去跟廚房說一聲,今天中午我要吃紅燒魚,醬肉段,糖漬木薯。”
有圣旨在前,東平對他的態度明顯殷勤好多,他笑嘻嘻應道:“好的少爺,我這就去。”
等東平出了小院,趙元嵩放下圣旨,迫不及待跳下軟榻,還沒等他跑到屋門口,氈布門簾就被人從外掀起,露出風敬德那張英俊的臉。
“風,將軍,將軍怎么會過來?”趙元嵩停在原地,興奮看著高大男人走近。
“過來看看你。”風敬德低頭看他光腳站在地上,馬上將人打橫抱起,放回軟榻上。“怎么不穿鞋?”說著就將他的腳握進寬厚溫熱的大掌里。
“哎,別。”趙元嵩一驚,紅著臉想抽回自己的腳。
“別動,腳受涼,很容易生病的。”
“我,我,我。將軍,這,那……”
“襪子呢?先把襪子穿上。還有叫我長纓!”
“啊,哦。”趙元嵩紅著臉躲避他的目光,在軟榻上左右尋找,最后在自己屁股下發現了中襪和綁腿。“將……長,……將軍。”不知怎的,他無法叫出那么親近的名字,悶了半天,張口還是“將軍”。
風敬德挑眉,看他臉都紅透了,也沒為難他,伸手去接他手中的中襪。
趙元嵩急了,低喊道:“別,使不得,我自己穿!”
風敬德見他急得眼中泛起水霧,只好松開手,讓他自己穿上,不免叮囑道:“今后注意,別讓自己生病好么。”
“嗯嗯。”趙元嵩低頭忙穿襪子,根本不敢抬頭去看這么溫柔的將軍。
將軍那仿佛化為實質的目光直直打在他身上,讓趙元嵩心跳如鼓,坐立不安,套襪子的手指都變笨了,好不容易穿好襪子,縮手縮腳移了移位置。兩人都沒出聲,直到趙元嵩驚覺得自己失了待客之禮,忙起身給風敬德斟茶。
“不用忙,讓我好好看看你。”
“哦,好。”小少年臉上滾燙,飛快看了風敬德一眼,馬上移開目光,唇邊的笑怎么也壓不住。他沒想到風敬德能和他說這種話,甜膩膩的,讓他好開心。
“你,十四了是吧?”風敬德突然想到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京都有傳過一陣趙元嵩褻玩丫鬟一事。那時他聽后,不免對他印象更差,但如今細想,就趙元嵩這小身板,當初他把人打得下不了床,怎么可能做壞事!
趙元嵩不明他之意,只當風敬德嫌他小,馬上糾正道:“明年我就十五了,我是大生日,還要虛兩歲,所以說我十六也是對的。”
看他紅著臉,特別認真說這事,風敬德有些想笑。這樣的趙元嵩,怎么與多年之后,那個留著兩撇小胡子,一身痞氣的趙元嵩,是同一人呢?那時的趙元嵩,是北軒首富,人稱趙四爺,就連京都皇商唐家人都要巴結他。
“三老爺,您來了。”院外,東平聲音打破一室曖昧。
趙元嵩猛地抬頭去看風敬德,“將軍,要躲躲么?”將軍他進府時沒用小廝帶領,遇東平又故意躲開,說明他是偷偷潛進來的,不想被人發現。
風敬德點頭,俯身在他耳邊快速說道:“母親明日去算吉日,估計會將咱們的婚禮定在年前,你我這些日子本不該相見,但我……有些擔心你。”他乜了眼趙二小姐院子,眼眸中滿是恨意,卻沒讓趙元嵩看到,最后他提醒道:“小心你二姐!我剛來時,聽她在發瘋,保護好自己,不要著了她的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男人高大身形罩下來,趙元嵩緊張得一動不敢動。
男人說話的熱氣噴到他耳朵上,讓他的小腦袋停止思考。只呆呆回道:“好的。”
風敬德直起身看他,小少年雙頰嫣紅,星眸波光瀲滟,表情很呆,好像并沒聽清他的叮囑。明明那么精明的一個人,如今這模樣怎的就透出幾分傻氣呢?
風敬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待聽屋門口的腳步聲近了,他才旋身閃進趙元嵩的八步床旁,在庶三爺掀開門簾的同時,他推開喜鵲登梅窗翻身而出。
趙元嵩愣愣坐在軟榻上看著那扇窗,直到庶三爺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神。
“元嵩,你怎么了?感冒了么?臉怎么這般紅?”庶三爺的目光不著痕跡從那扇半開的窗上掃過。
“沒,我沒事,三叔快請坐。”趙元嵩跳下地,穿好鞋子,取過東平遞來的新茶,奉到他手中。“三叔用過午膳了么?要不要一起?”
“好啊,正好從外面回來還沒用餐。”
叔侄兩人坐下,聊著皇上賜婚一事。
“真沒想到啊!原來你們是這層關系。”庶三爺感嘆了句,但是還有些擔憂,只聽他道:“三叔雖希望你與風將軍關系更加親密,卻沒想到會有圣旨賜婚。元嵩,這事很蹊蹺。同性婚配雖自古有之,可北軒開國以來,只提倡陰陽相合之道,當今皇上拒收男妃入宮,可見他對男男之事隱有排斥。那皇上為何還要給你們兩男子賜婚呢?”
趙元嵩暗樂,當然是他家將軍求來的,剛才雖沒機會詢問,但這事,他猜八-九不離十。
庶三爺又問:“定國公府三代為將,均是馬革裹尸,戰死疆場。不說功勞,也有苦勞,風家人丁稀少,國公爺會甘心讓兒子娶男妻么?”
趙元嵩:“……。”
庶三爺再問:“風長纓以弱冠之年掙得錦繡前程,是眾多名門小姐傾慕對象。圣旨中,只寫賜你為正妻,卻沒限制他納妾,如果他以后納了貴妾,你該如何自處?”
趙元嵩:“……。”
趙元嵩瞬間郁悶了。
他揉了把臉,思忖道:將軍待他的態度那般好,雖有種種艱難,他還是求來了圣旨,給他們賜婚。那三叔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等他們成親后,一起商量解決吧。
“如今圣旨已下,你也不得不嫁過去了。”庶三爺難掩愁容:“男子嫁人,就不可能再入仕途,難道你將來的前程,僅限于定國公府后宅了?”
庶三爺句句在理,一改之前態度,反而從他的角度出發。趙元嵩笑:“三叔,您不是說,希望我與將軍交好,然后請他幫忙調查當年之事么?”
庶三爺搖頭:“可我不想為那事,毀了你的前途。”
趙元嵩很感動,為他斟滿茶,“謝謝三叔了,您放心吧,我相信將軍,將軍既然要娶我,就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
“也是,他是風長纓啊!”這點庶三爺無法反駁,風家人都是重情重義的人,風長纓如果真不喜歡元嵩,也會悄悄給他安排好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