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嵩叫馬夫緊趕慢趕,怎奈路不好走,還是與那人錯過了。京畿西大營門前,一隊士兵正在平整門口路面,掃除車馬留下的痕跡,并重新拉上拒馬,整個軍營恢復往昔。
趙元嵩掀開車簾看了看,見有士兵注意到他們這邊,只好先命馬夫重回永安城,又叮囑東平回去后到茶樓酒館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今天這事的消息。
“是趙四爺車架吧?我家爺派我來請四爺呢。”趙元嵩的馬車甫一進城,就被等在城門口的李家小廝攔住了。
趙元嵩掀開車簾看向來人,笑問:“小銀子,遠行哥不是在溫書么?怎么叫你來城門口等我?”
“嘿嘿嘿,皇上急招我家大人進宮,我家爺現在沒事了,他不是新得了件前朝的花瓶,想請趙四爺您給掌掌眼。”
趙元嵩撲哧笑了,“行啊,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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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永安最大的酒樓內,御史大夫之子李遠行做東,宴請一眾狐朋狗友吃烤乳豬。一眾人說說笑笑,直到全身金黃、香脆流油的小乳豬,被兩名酒樓伙計抬了上來,李遠行側首問身邊人:“誒,元嵩怎么還沒來?”
“來了,我來了,遠行哥!”十四歲小少年,生的唇紅齒白,笑瞇著黑亮的眼睛,那股子歡心愉悅勁兒,仿佛能叩擊人心,他乍一出現,包間內的氣氛都跟著明媚許多。
李遠行見他笑也跟著笑,大步上前,將人攔肩帶進來,“元嵩,可就等你啦!”
御史大夫家小公子起身,其他人就不能安穩坐著,他們一一上前,與趙元嵩熱情打招呼,就算有幾個不認識的,這時也看不出半點疏離。
唯有丞相家庶出小公子蔣正奇,像散了骨頭似的靠在桌邊,他端著酒杯不依道:“元嵩,你遲到了,要罰酒!”
趙元嵩二話不說,拿過身邊人手中酒壺,對著壺口咕咚咕咚全干了。濃醇酒液入喉,辛辣刺激過后,唇齒留香,清爽回甘。他一抹下巴一咂嘴,颯爽一笑:“嘿,清平白,好酒!”
“知道是清平白,你還牛飲!”蔣正奇舉起自己半空的杯子,嚷嚷:“小爺我還沒喝幾口呢!”
趙元嵩挑眉,黑亮眼睛閃過狡黠,“正因是清平白,才要一口全干了啊!”
大家哄笑,說他太雞賊。蔣正奇有點人來瘋,馬上不依不饒,非說趙元嵩不講義氣,奪了他的心頭好云云。
一群人嘻嘻哈哈,都是京都有名的小紈绔,他們經常玩在一起,吃吃喝喝,胡天海地。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蔣正奇擠開趙元嵩邊上人,撅著個腚挨著椅子邊,半個身體趴在趙元嵩肩上,打著酒嗝好奇問道:“元嵩,跟哥說實話,你今天上午干嗎去了?”
“嗯?”趙元嵩有些懵。
“你別裝傻啊,我們都知你今日出城了。嘿嘿,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喜歡風長纓!是不是?是不是啊?你上午跑去京畿西大營,是不是去偷偷見他了?”
坐在趙元嵩另一邊的李遠行被吸引過來,他停下喝酒,側頭看向趙元嵩,像是等他回答。
趙元嵩甩甩頭,無辜又茫然:“啊?”
蔣正奇又打了個酒嗝,也不等他回應,直起身體,翹起蘭花指學戲子模樣,點了點趙元嵩額頭,嗲聲嗲氣:“哎,你這小模樣兒像姑娘,長得忒俊俏,沒事就往西大營跑,每當風長纓要出征時,你還巴巴跟到城外五里去送行。嘿嘿,就和那戲里月二娘一樣,望夫崖邊,望山望水望月亮喂,盼郎歸哪呀,盼郎歸……”他說到最后,掐著嗓子唱了起來。
眾人看他作怪,頓時哄笑一片。
李遠行指著他鼻子笑罵道:“蔣正奇,別他-娘的瞎說,咱元嵩哪里像姑娘?還有,你怎么知道風將軍今日出征了?”
蔣正奇抖了抖棉布衣袖,曖昧抿嘴而笑,抬眸看向黑色水紋長袍男子,“表哥,沒有酒了。”那裝腔作勢的模樣,讓人看了真想抽他一頓。
黑水紋長袍男子名為唐盞,是永安第一大富商唐家的嫡出大公子,嫡親姑姑嫁入丞相府為妾,與蔣正奇關系非常親近。他見表弟這般無賴,無奈搖頭,起身招呼小二端來美酒,并接過酒壺親自為幾位少爺滿上。
這群人中,也就李遠行還算是個靠譜的,他會和這群紈绔玩在一起,多半是想給他那御史大夫爹扯扯后腿,誰讓他爹太耿直,今兒參貪官,明兒斗污吏,有時還抓著皇上小辮子,抖露出來惡心惡心朝廷,太容易犯皇上忌諱。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太完美的招妒忌!
至于趙元嵩,他是長樂侯府不受寵嫡子,別看年紀小,小腦袋瓜子轉的特別快,而且還有一手鑒定古董的絕活。長樂侯府算是中上之家,按理來說,他這閱歷應沒見過那么多古董才是,可他偏偏就知道各種古董特點,看幾眼就能分辨出那物件是真是假。
其他人是真的吃飽了沒事干的小紈绔了,以丞相家的蔣正奇為最,花永安大富豪唐盞家的錢,吃香的喝辣的,青樓賭坊遍地走。
唐盞給蔣正奇斟滿酒,蔣正奇喝了一口,才滿意笑道:“我也是無意間聽我爹的門客說的,好像北邊雪比咱們這邊大,還下了好幾天,所以邊關可能又出事了。”
“唔?真出征了呀,那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趙元嵩酒勁上頭,他迷迷糊糊咕噥著。
“咦?你說啥?誰要回來?”蔣正奇靠在他身上,聽了一耳朵,挑著眉繼續逗他玩,“元嵩,你還沒說呢,你是不是喜歡風長纓?是不是特別喜歡他?要不然你沒事總往京畿西大營跑干嘛?難不成是去喝西北風?”
蔣正奇貼在趙元嵩耳邊聒噪,聲音有些大,吵得趙元嵩有點煩,他拍開蔣正奇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挑著眉毛拍大腿叫板道:“老子就是喜歡他,喜歡風敬德,怎么的?”
“噗。”還沒喝醉的一眾,驚得全噴了。
李遠行木楞楞糾正他:“元嵩,風將軍官拜正二品,你怎可直呼官員大名?”
風敬德戰功卓絕,小小年紀隨父上戰場,一戰成名,被皇上御賜“長纓將軍”名號,從那時起,為表對皇上敬重,也為表對風將軍的愛戴,大家便稱風敬德為風長纓了。
“誒,是哦。我喜歡他,特別喜歡喲,嘿嘿嘿。”早已不知東南西北的趙元嵩,對著蔣正奇傻笑。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沒幾日,趙元嵩的醉言傳遍永安整個貴族圈子,各世家大族均無奈搖頭,暗道:長樂侯這一世的英名,全都毀在這個小紈绔身上了!
京都人沒事就喜歡八卦,上到皇上,下到各位臣子。當然,說的也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真正的國事,他們可不敢聊,皇上養的那群督察府探子可不是吃素的。王公貴族家的什么婆媳不和,夫妻反目,不成器的兒孫們犯了事,都會被說上好久。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趙元嵩喜歡定國公府二公子的事,越傳越邪乎。還有人說趙元嵩心可高了,竟宣稱要納了風長纓回家哩!
可能大家覺得五大三粗的將軍,嫁給一個小少年特帶感,所以這事越傳越邪乎,越傳越像是真的。
這日,當長樂侯下早朝,正準備去辦公衙門轉一轉,卻被幾位喜歡唱八股的老大人攔下來,質問他兒子的流言是不是真的。
“自古君王治天下,皆以道德教化四方,讀史書,戒后人,諄信明義,切勿參習前朝陋習,以男寵、男妾為好。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為武陽趙氏百年流芳之聲譽計,為侯府一門忠烈之榮耀計,侯爺應為令公子請位嚴師管教!禮義廉恥,是為人重要操守,令公子不學無術,侯爺如若再這樣放任,長樂侯府這百年基業……”
長樂侯趙守義被他們念得臉色越來越黑,趁老大人停下換氣時,長樂侯一揖到底:“下官受教。”然后轉身就走,健步如飛,也不管這些老大人們在他身后跳腳,念叨著上梁不正下梁歪。
此時,趙元嵩正和李遠行他們在南風館聽小曲,還不知他侯爺爹已經出離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