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破夜已經攥起拳頭,手心出汗,這是一個讓人震驚的事件,眼見明月王十有便要死在潘塔武士的鐵拳之下,他全身每一寸細胞都興奮起來。
明月王似乎是根本沒有想到潘塔武士會突然想他發起攻擊,又或者他本來就不畏懼這一雙鐵拳,鎮定自若地坐在位子上,沒有半點反應。
“咻咻!”
就在所有人驚訝萬分之際,一道人影猶如流星般直射向潘塔武士。
電光火石之間,在明月王有可能被一雙鐵拳砸成肉泥的時刻,就聽到“砰”的一聲響,那道影子重重地撞在潘塔武士的腰間,雖然潘塔武士身材高大健壯,力大如牛,但是經此一撞,身體竟是晃了晃,爾后蹭蹭后退了兩步才站住身形,明月王躲過一劫,卻似沒事人一般,只是淺淺笑著,凝視著潘塔武士。
等那道身形站定,眾人才發現,這人也是一個粗壯的漢子,卻是明月王部下的竇安道。
竇安道是西北軍的前將軍,個頭雖然比潘塔武士要矮,但是他身體的爆發力和渾然天成的神力,卻絕對不比潘塔武士弱。
站在潘塔武士面前,竇安道比他矮上一半,顯得弱小許多,但是竇安道身上散發出的那股駭人氣勢,卻是潘塔武士望塵莫及的。
潘塔武士被阻,大吼一聲,直撲上去。
沒有誰去阻止,即使是明月王,似乎也并不介意這場明顯的“刺殺”,只是微笑著,就像之前欣賞潘塔武士表演“兵舞”一般的帶著贊賞之色。
竇安道毫不畏懼潘塔武士那如雷般的叫聲,飛步迎上,眼見潘塔武士的鐵拳擊來,竇安道不多反迎,探出比潘塔武士小的多的鐵拳,對準潘塔武士的鐵拳只碰過去。
“咔嚓!”
一聲清脆的指骨碎裂聲響,許多人一開始還以為是竇安道的指骨折裂,但是見到竇安道神色平靜,而潘塔武士的臉龐扭曲,額頭冒出汗珠,這才知道,指骨碎裂者乃是潘塔武士。
潘塔武士劇痛鉆心,雖然沒有叫出聲,但是眼中顯然是充滿了驚懼。
竇安道并沒有猶疑,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的另一只拳頭已經毫不留情地對準潘塔武士的小腹狠狠地擊了下去。
“砰!”
一聲悶響,竇安道的鐵拳深入潘塔武士小腹,潘塔武士的內臟似乎被這一拳強大的力量所震傷,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捂著小腹,臉色痛苦,身不由己地后退著。
竇安道冷笑著,提起拳頭,正要再次攻傷,猛聽一聲沉喝道:“住手!”
竇安道皺起眉頭,隨著大家循聲望去,只見薛破夜已經站了起來,正陰著臉喝止。
“竇將軍,你想做什么?在圣上的賜宴上殺人?”薛破夜淡淡地道。
竇安道怒道:“這位大人,莫非你沒有瞧見,是這名逆賊欲要行刺明月王,罪該當誅!”
“行刺明月王?”薛破夜冷笑道:“竇安道,你好大的膽子,是不是在西北猖狂慣了,到了京都,也敢撒野?你這話是大不敬之罪,你可知道?”
竇安道一怔,但是毫不畏懼地道:“大不敬?莫非此人行刺明月王就是大敬?”
薛破夜一拍桌子,怒道:“我說你大不敬,你還在口不擇言。這位潘塔武士只是在表演兵舞,何曾刺殺過明月王?明月王是貴客,太后親自吩咐潘塔武士為他表演,你說潘塔武士欲要行刺,是想將罪責放在太后的頭上嗎?好大的膽子,如此刁臣,微臣懇請圣上拿下治罪!”
竇安道一愣,臉色微變,他此時才醒悟自己的話中大有漏洞,若是指責潘塔武士行刺明月王,那可是直將矛頭指向了太后,這可是大罪。
雖然剛才潘塔武士的動作與行刺一般無二,誰都看在了眼里,但是這樣的話,在這種場合卻是不能說的,這薛侯爺竟是抓住了漏洞,對自己發難。
小皇帝見師傅發話,立刻皺眉道:“竇將軍,潘塔武士是奉了太后旨意,在此給皇叔表演,你從中忽然阻攔,所出何因?”
竇安道臉上肌肉抽搐,閉上眼睛,道:“圣上,微臣失禮,請圣上責罰!”
小皇帝尚未發話,一陣笑聲響起,卻是西北左侍郎左子玄,只見他站起身來,對著小皇帝深深一躬,然后才笑道:“圣上,大家只怕是誤會了,竇將軍出手,不過是想助助興而已。這兵舞玄妙,竇將軍向來癡迷武道,見到潘塔武士招式怪異,所以生了好奇之心,這才情不自禁地上前討教,竇將軍,你說是不是?”
竇安道見左子玄為自己解圍,急忙道:“正是如此,圣上,太后,微臣癡迷武道,在此失禮,真是罪該萬死!”
薛破夜冷笑道:“原來是情不自禁?嘿嘿,出手切磋,那也不足為怪了。只是這是為明月王接風的喜宴,竇將軍為求切磋,卻是傷了太后派出的潘塔武士,這似乎有些過了吧?圣上,微臣懇請圣上降旨,既然竇將軍只是出手切磋,那也算不得大罪,但是傷了人,總要道歉的。”
小皇帝看了禮部尚書孔不凡一眼,淡淡問道:“孔尚書,依你之見,這道歉,是否合乎禮儀?”
孔不凡心知竇安道出手是為保護明月王,但講道理,那是護主忠心,但是此時此刻,哪里能說是為了保護明月王,若只是道歉便揭過這個茬子,那倒算是好事,只能硬著頭皮道:“稟圣上,竇將軍既然傷了人,這道歉,自然是免不了的。”
小皇帝微笑道:“既然如此,竇將軍,你便向潘塔武士道歉賠罪,大家別傷了和氣,今日是為皇叔接風,若是傷了和氣,那可有些不合時宜了。”頓了頓,轉視身邊的太后,淡淡道:“母后,您說呢?”
太后淡淡道:“一切全憑皇帝的意思就是。”
竇安道聽說要讓自己道歉,臉上肌肉抽搐的更為厲害。
他在西北是風云人物,說句不中聽的,便是咳嗽一聲,西北也要抖三抖,想不到今日為救護主君,卻被薛破夜抓住把柄,逼迫自己向一個野蠻的南疆潘塔武士道歉請罪,這股怨氣在肚中壓抑,臉上的肌肉抽動卻是明顯表露了出來。
在西北呼風喚雨的竇安道,那是一條鐵漢子,寧折不彎的個性,讓他寧可死也不會低頭,而在今夜這種場合,當著王公貴族的面,要向一個小小的武士低頭,這可是天大的恥辱。
竇安道咬著牙,以一種怨毒的目光瞥了一眼薛破夜,他知道,自己若是抗旨,那一定要被朝廷這股勢力強加利用,這把火很有可能會燒向明月王。
他沉默著,終于走到潘塔武士面前,淡淡地道:“我出手魯莽,不要見怪,是我……錯了,還請見諒!”
潘塔武士小腹的疼痛還未消逝,依舊捂著小腹,見到竇安道上來道歉,只是冷哼一聲回應,但是能夠得到一名西北將軍的請罪,潘塔武士知道這是一種尊嚴,而賜予他這種尊嚴的,無疑是薛侯爺,所以他轉過頭去,很是感激地看了薛破夜一眼。
小皇帝吩咐道:“來人,帶潘塔武士下去,請御醫為他整治一下傷勢。”
當即便有太監領著潘塔武士下去。
一場在眾人眼皮底下的刺殺,卻是在受害方的道歉聲中暫時平息了下來。
場中頓時一片寧靜,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忽聽掌聲響起,卻是明月王拍手贊道:“潘塔武士這兵舞,跳的果然是出神入化,臣謝太后賞舞!”
他聲音柔和,剛才的事情似乎對他的情緒沒有半絲的影響。
薛破夜心中暗贊:“好一個明月王,山崩于前,巋然不動,這倒真是一個勁敵!”
太后終于冷著聲音道:“明月王似乎很喜歡這種兵舞?”
“臣向來喜歡一些新鮮的東西。”明月王含笑道。
“不錯。”太后淡然道:“明月王興致高雅,向來喜歡新鮮的東西,那些舊事舊物,自然都是不屑一顧的。”
明月王眼中忽地劃過痛苦之色,只是一閃而過,便嘆道:“舊事舊物,更讓人刻骨銘心。”
他話聲剛落,卻聽長公主冷笑一聲,長身站起,道:“圣上,本宮身體不適,先告辭了。”也不等小皇帝答應,如玉樹清風般,婀娜轉身,在宮女的扶持下,緩緩而去。
小皇帝張了張嘴,有些驚訝,但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明月王看著長公主遠去的背影,清秀的臉上更是黯然。
“皇叔,這次進京,就不要回西北了。”小皇帝打破了怪異的氣氛,臉上帶著貌似天真的笑容:“朕初登大寶,還要皇叔鼎力扶持,多多教誨,可舍不得讓你離開。”
明月王微笑道:“圣上厚恩,臣自當多住些時日,只是教誨不敢當,圣上年少英才,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小皇帝擺手道:“多住些時日可不行,朕的意思,是要皇叔長居京都。西北苦寒之地,比不得京都,皇叔在外受苦,朕于心不安,所以朕決定,將院賜給皇叔作為私家別院,皇叔日后在那里長居,朕時刻請教,這才是大大的好事啊。”
小皇帝的話一說出口,除了薛破夜和嵐蕪卿,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
在座諸人,都是聽話聽音的高手,小皇帝這話說的親切無比,但是誰都明白其中的意思,這是要以懷柔手段去軟禁明月王啊。
明月王微微皺眉,似乎也沒有想到小皇帝會提出這種要求。
“圣上!”左子玄再次起身,恭敬道:“明月王坐鎮西北,百姓安居,胡人不敢侵,乃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雍州百姓可是離不開明月王啊。”
小皇帝搖頭道:“左愛卿此言差矣,雍州百姓離不開皇叔,朕更離不開。皇叔在雍州,只是有利于雍州一隅,而皇叔若是時常指導朕處理國事,那可是利一國,孰輕孰重,也就不言而喻了,左愛卿以為呢?”
左子玄尚未說話,丞相嵐蕪卿立刻道:“圣上所言極是,明月王能將雍州一方水土治理的富強殷實,若是一展才能,協助圣上治理整個天下,何愁大楚不強?圣上英明,老臣先前一直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慚愧啊!”
其實小皇帝說的這個理由,卻是嵐蕪卿親自教授,他此時做出一番茅塞頓開的樣子,倒讓小皇帝和薛破夜心內只想笑。
明月王躊躇著,終于展開笑容:“圣上既然如此說,臣自當遵旨。”
薛破夜和嵐蕪卿不由對視一眼,眉頭卻皺了下去。
明月王這樣痛快地答應,反而讓人有一種極不信任的感覺,其他人都很是錯愕,心中暗道:“明月王難道甘愿被囚禁起來?”但一尋思:“這里是京都,是圣上的地盤,又有丞相和薛侯爺支持,明月王即使不答應,又能怎么辦?如今京都兵權控制在薛侯爺的手里,明月王僅有千人,要想拒絕,恐怕是沒有底氣的。”也就釋然了。
太后看了小皇帝一眼,問道:“皇帝,你要留明月王在京?”
小皇帝點頭道:“皇叔留京,朕將如虎添翼,自然是要留的。”
太后淡淡一笑,道:“可是先皇在時,可是一直吩咐明月王駐守雍州,那是先帝定下的規矩,皇帝要留明月王在京都,只怕是違了先帝的意思吧?”
薛破夜皺起眉頭,摸著鼻子,暗自尋思:“這個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剛剛派人刺殺明月王,看起來是要維護小石頭,維護朝廷的利益,怎么我們要留下明月王以防西北叛亂,這太后又要搬出先帝來阻擾?真是奇怪,這女人究竟想些什么?”
小皇帝皺起眉頭,平靜地道:“母后,父皇所愿,乃是讓朕治理好這片江山,無論使用什么法子,都要讓大楚國泰民安。皇叔在我身邊,我將獲益匪淺,也能幫我實現父皇所愿,朕以為,父皇若是知道朕的決定,也一定會支持……母后,您說呢?”
太后瞥了明月王一眼,道:“先帝的既定方針要想改變,也總要問問明月王愿不愿意,倉促決定,對朝廷和雍州都不會有好處,即使是對皇帝和明月王來說,也是弊大于利。依哀家之間,還是讓明月王考慮兩天,再做決定。而且院是皇家園林,要改為私人行宮,也許耗費不少人力物力,如今大楚處處要用銀子,一時又哪里能抽調許多銀子出來修繕院。”
小皇帝皺起眉頭,對于太后這番話,他顯然是排斥的。
“太后。”薛破夜起身道:“只要明月王愿意,銀子的事情,微臣定能解決。而且微臣以為,明月王留在京都,乃是我大楚真正的福分,由明月王輔佐圣上,國泰民安自不必說,恐怕用不了十年八年,我大楚之強盛,足以平滅北胡蠻夷。”
嵐蕪卿也起身道:“薛侯爺所言極是,明月王留京,只能是利大于弊,而所謂的弊端,老臣以為,也是極少的。”
吏部尚書何儒會急忙起身道:“微臣也認為圣上之意乃是大大的好事。”
當下不少官員立刻起身,紛紛贊頌明月王留京的好處。
乾王父子與駙馬易辰淵只是微笑看著這一切,并不插話,或許他們心中清楚,新一輪的政治角逐,他們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倉促地做出自己的意圖表示。
“既然如此。”小皇帝微笑道:“那皇叔就考慮一下,不過朕知道,為了大楚江山,皇叔一定會答應的。”
……
……
宴會過后,眾人各自回府。
坐在馬車內,明月王神情黯然,呆呆地看著車窗外的夜景發呆,馬車輪子在青石板上發出的嘎吱嘎吱聲,毫不影響他的思緒。
這個時候,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渾然沒有了先前的灑脫自如。
左子玄催馬來到馬車窗邊,輕嘆道:“明月王,看來朝廷是要向我們發難了。臣早就料到,此次進京,一定會有風險,但是沒有料到他們會用留京這一招。”
明月王喃喃道:“留京……未嘗不好,能時時見到她……總比在西北忍受相思之苦要好!”
左子玄搖了搖頭感慨道:“明月王,你重情重義,臣一直很是欽佩,但是到了今日,若是因為情意而害了自己……哎,臣失言……!”
明月王靠在車座上,神情黯然:“子玄,你不明白,本王寧可害了自己,也不想害了她。”
天邊一輪明月如鉤,街道上一陣清風吹過,本來憋悶的空氣稍稍輕松了一些,明月王的馬車緩緩駛向別館。
正在此時,卻見一道身影鬼魅般從旁邊的小巷鉆出來,直朝明月王的馬車奔去。
一肚子怨氣的竇安道正無處發泄,見到來人,大喝道:“什么人?”雙手后翻,握住了兩只斧柄,一雙銳利的眼睛如餓狼般看著來人。
來人立馬車五六步遠的地方跪了下去,雙手舉過頭頂,恭敬道:“這是主子交給明月王的信函!”
竇安道馳馬上前,抄過信函,皺眉道:“你是什么人?你們主子是誰?”
“明月王看過信函自然之道。”那人站起身來,行了一禮,左右看了看,立刻飛步而去。
竇安道馳馬到了窗邊,奉上信函。
明月王接過信函,打開了看了幾眼,臉上微顯喜色,但迅即又變成了憂慮之色,神情復雜,似乎在猶豫著什么。
“明月王,出了何事?”左子玄沉聲問道。
“她約我……!”明月王輕輕地道:“在那家酒鋪見面……可是我不知道是否該赴約……!”
左子玄微一沉吟,道:“明月王應該去,于公于私,都應該去……因為在京都,只有她能真正地幫助我們!”
明月王沉思良久,終于道:“去莫離酒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