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月,中原武林形勢驟變,曾經門派最多最繁盛的地區如今蕭條荒蕪,全不復往昔榮華。
重華門勢力一落千丈,整個焉龍山留守之人寥寥無幾,其他門派精英高手大量折損,再無與破月閣相抗之勇氣與實力——離憂谷中滿地殘尸血海足以證明,武林江湖,注定是韋家的天下。
踏上焉龍山通往重華門正門的長長石階時,韋墨焰感受不到半點亢奮與欣喜,一切,都太平淡,太簡單了。
對他而言復仇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與夏傾鸞不同,自幼便不常在家中的他親緣極其淡薄,親情天倫,太過遙遠模糊。之所以組建破月閣稱霸武林為的是證明韋家血脈中的強與不可戰勝,而非單純只想滅重華門,祭拜九年前一夕慘死的親人們,他骨子里,渴望著位于眾生之上不受任何人掣肘的傲視獨立。
身邊并肩而行的紅衣女子忽然停下了腳步,眼角一絲疑惑:“氣氛有些奇怪。”
韋墨焰點點頭,卻依舊負著手毫不在意,普天之下能傷他的人委實難尋。
按理說即使重華門沒落至今也不該如此冷清,明知他們攻上山還不做半點抵抗,這并非老謀深算的息贏風風格。放眼望去,從正門直到隱約可見的正殿琉璃頂竟看不到半個人影,如若空山。
“小心些。”
玄色身影不著痕快走一步跡擋在了身前,夏傾鸞心里微微一動,沉吟片刻也快走一步,又與他并肩而行。韋墨焰側頭看了一眼,回過頭時嘴角噙著莫名笑意。
她要的不是被人保護,而是生死與共。
七百級的臺階終于走到盡頭,入目是宏偉宮殿與凄清景象,曾經的第一大門派如今遍尋不到一絲生氣,可供數千人同時集結的廣坪上落葉堆積,殘雪未融,破敗蕭索不忍入目。
“閣主,可要搜查一番?”
韋墨焰搖頭命退沈禹卿:“不必,息贏風已經不在這里,重華門自此不復存在。”
本事好消息,可眾人并未露出勝利之喜色,反而都有些遺憾不甘。與重華門相較兩年多,不知多少同門兄弟灑血舍命堆積起如今的破月閣,滅重華,奪霸業,是他們滿懷希望活下去的意義,如今那個強悍的對手突然不見了,心里空落落總少了些什么東西,自然不舒服得緊。
高高在上儼然如武林執牛耳者的顯赫門派一夕傾塌,世事,確是無常。
“什么人?”沈禹卿忽然拔刀擋在打頭的兩人身前,目光如炬直視正殿大門,剛才一剎那閃過的殺氣閣主和紅弦必然都感受到了,那樣的凌厲之氣,并非普通人可以擁有,卻也不似息贏風那般內斂低沉。
空曠的腳步聲十分規律且大得怪異,一下一下敲著,引得心跳仿佛也要隨著擊起節拍。
喬飛雪臉色急變,半驚半懼:“攝心咒!”
傳說中三邪教之一的中州離教擅長邪術禁咒,這攝魂咒便是其中之一,不需什么特定兵武招式,只是以其獨有規律擊出節奏并附咒術于其中,心智不堅者或毫無防備者極易被其控制,輕則神識混亂,重則失心喪魂,可以說是極為陰險可怖的邪術。
然而中州離教十分低調隱蔽,就連喬飛雪也只從傳言和一些孤僻抄本中才得知其些許門道,正面遭遇這還是第一次,究竟對方是否真的為離教之人上尚不能確定。
韋墨焰等內力極為深厚、心意堅定的高手自然不會受其影響,可后面跟隨的破月閣普通子弟很多都是既無提防又沒有足夠內力抵抗,紛紛雙眼渙散,腳步蹣跚,眼看被攝去心魂。
那腳步聲總感覺漸行漸近,門前卻一直無人出現,看來其中還有其他密處。沈禹卿向九河少弼使了個眼色,二人心領神會守在韋墨焰與夏傾鸞身邊。刀破冷風,頎長身軀直奔正殿正門內掠去,彎刀寒光所過之處接連砍斷木制扶欄和門框,巨大的響動掩蓋住怪異腳步聲,這才減少了坪上子弟們被迷惑的人數。
“裝神弄鬼,看你可有金剛不壞之身!”一聲冷哼,沈禹卿反握刀柄于身前,從左至右橫掃而過,巨大刀芒帶起流風落葉席卷而去。
沈禹卿也算是個資質出眾的人才,刀劍弓索杖棍刺鉤無不精通,卻偏愛這煌日圓刀殺氣凜凜威力十足,每每出手必然造成巨大破壞。這一刀用了他只三分不到的力度,竟讓整扇紫杉大門徹底破碎,迸起的木屑四散飛進殿內。
一時萬籟俱寂。
殿內無人,甚至連一個腳印都沒有,寧靜無聲。
“好霸道的刀法。”許久后,方從身后傳來止不住的贊嘆聲。沈禹卿驀地回身,然而目光僅捕捉到飛向殿外的衣角,那動作快得雙眼難以追蹤,只好緊隨而上跟了出去。
廣坪上依舊是破月閣的那些人,不多不少,而韋墨焰正負著手看向正殿上方,眼神清淡。
塵埃遍布的琉璃瓦上坐著一襲碧衫,身形勻美修長,臉上半扇面具遮擋住眼額,皮膚細若白瓷,唇似涂朱,微曲長發如瀑并未扎起,就那樣懶洋洋地垂在明黃色瓦上,發端卻是與那琉璃瓦相近的顏色,三兩眼,竟看不出其性別。
“閣下可是離教之人?”喬飛雪詫異到。
離教雖在中州,可其教內有不少碧目黃髯之士,當是西域一帶民族遷徙而來的分支,因此也有不少人推測他們所用咒術來自西域密教伽羅天。但離教一向低調少見,怎么會出現在重華門,又為何要對破月閣進行攻擊呢?喬飛雪知天下大事博古通今,卻永遠不懂那些心機謀略,只能做個旁觀者與刀筆人。
清如流水的聲音自殿上那人口中發出,怪的是仍舊雌雄莫辯,略帶戲謔:“都道江南兒女多柔情,怎地剛見面便如此粗魯?韋閣主,你該好好管教管教部下了。”
“息贏風在哪里?”坪中央站著的玄衣男子桀驁冷傲,吝惜言語一般只問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自然是歸入我離教門下了。”那人從袖中拎出一只不知名小獸放在手中把玩,面具后笑自眼出,“重華門已滅,息贏風不再是重華門主而是我離教仆人,教主有命,若是韋閣主愿退一步大家便相安無事,若是執意要殺息贏風——”
韋墨焰眼神瞬冷,在碧衫翻動的剎那已經身形急動,幾步躍上正殿之頂,然而那襲碧衫猛地隱入一片突然而來的迷霧中消失不見,只剩妖異笑聲四處傳來。
“我們教主對破月閣中某人很感興趣,不如,用息贏風那條賤命換紅弦姑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