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東郊再往前走便進(jìn)了山中,連條驛路也沒有。因?yàn)楹庇腥酥?,雨后瘋長的蒿草已經(jīng)沒過膝蓋,遠(yuǎn)遠(yuǎn)望去,本就低矮的錦別亭似乎要被漫漫青草掩埋,忽隱忽現(xiàn)。
這種環(huán)境極適合暗襲,然而韋墨焰沒有半點(diǎn)猶豫,神色淡然地走向前面的破舊小亭。
即便有埋伏,他也不認(rèn)為有人能傷得自己半分。
“韋閣主還真是藝高人膽大,不聞不問,竟然一個人跑到荒郊野嶺來赴約,就不怕有人暗下毒手?”
錦別亭內(nèi),身著粗布麻衣的男子坐于石椅上,黝黑堅(jiān)實(shí)的皮膚暴露在外,說話間手中茅草翻飛不停,不消一會兒功夫便編成了一雙極為精致的草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的陽壽未盡,走到哪里也死不成。倒是你不問是非便出手相助,倘若名門正派知道了定然會說你是大奸大惡,邪教幫兇?!庇喙饴舆^草叢深處幾句尸體,韋墨焰不動聲色地坐在男人對面。
因長期摩挲而粗糙的手指停下動作,黑白分明的眼眸迎上韋墨焰,看面容也不過是而立之年:“我出手不是為了幫你,而是看不下他們?yōu)E加殺伐,擾了這里的寧靜。我還知道韋閣主此行目的在于尋找包括在下在內(nèi)的幾個人,之前喬兄也曾多次游說,只是在下確實(shí)無心參與俗世紛爭,還是請回吧。”
果然是他。
韋墨焰拿起石桌上的草鞋把玩,每一根草都編織得細(xì)密緊實(shí),看得出手力很大,絕非等閑之輩。
“如此好身手埋沒在小城之中未免可惜,鬼影邵晉侯,想當(dāng)年也是天下聞名的人物?!?
“呵,多少年無人提起這個名字了?!鄙蹠x侯長嘆,喬飛雪最后一次失望而歸時他便猜到,不久之后號稱人中之龍的天絕公子必定會找上門。
當(dāng)年憑借一身無人能及的輕功走遍大江南北,來無影去無蹤、殺人于無形,效命于朝廷的邵晉侯被人們賦予了“鬼影”之稱,而六載歲月悠悠而過,記得鬼影的人還有誰呢?都以為,他已經(jīng)在一場酷烈的宮斗之中成為犧牲品,唯有偶然相遇的喬飛雪僅憑一面之緣認(rèn)出了他,為他的凄慘遭遇黯然神傷。
“你早知道這里有埋伏?”
邵晉侯點(diǎn)頭:“自你們進(jìn)入錦城起我就一直在暗處隱藏,那字條不是我寫的,但我知道寫字的人已經(jīng)帶著一群人往東郊而來?!?
“所以你跟蹤他們來到了錦別亭。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不想涉足江湖世事,又為何要出手殺了他們?”
讀不出情緒的雙眸幽然深邃,對視片刻,邵晉侯無奈放棄。
“并不是我先動的手,是他們怕計(jì)劃暴露要?dú)⑷藴缈?,在下不過是自保而已?!?
“我倒不這么認(rèn)為?!钡断鞲彽拿嫒萆侠湫Ω‖F(xiàn),破月閣閣主特有的清冷聲線平緩卻鏗鏘有力,“按說你的輕功想要隱藏行蹤簡直是易如反掌,從你以多勝少的結(jié)果來看,這些人的武功也算不上上乘,何以會發(fā)現(xiàn)你的行蹤企圖滅口?還有,若是為了自保大可在殺完人后離開,一個不想出世的隱者又怎么會悠閑地編著草鞋等我到來?從我們一入錦城便時時盯緊,說明你有意與我接觸,如果所猜不錯,之前不肯答應(yīng)喬飛雪是因?yàn)槟闩碌貌坏街匾?,所以才想試探我的誠意,對么?”
敏感細(xì)致,體察入微,寥寥數(shù)語便道破了真實(shí)意圖,邵晉侯不禁對這位年輕的霸者刮目相看,從頭到腳仔細(xì)地打量了一番。
面相如何且不說,單是身上散發(fā)的傲氣便讓邵晉侯對韋墨焰高看三分,冷靜,敏銳,謹(jǐn)慎,淡漠而又狷狂不羈,看似狂妄自負(fù),卻無處不散發(fā)著君臨天下的王者之風(fēng)。
這樣的男人,稱之為人中之龍并不為過。
“韋閣主,你想要一統(tǒng)武林的目的是什么?”
墨黑身影負(fù)手而立,手中雪白的長劍在陽光照射顯得尤為干凈,冷清。
“盟主之位本就屬于韋家,我不過是取回來而已。不只是武林,便是連天下江山也都將歸我所屬——我會用它換來最想要的東西?!?
“哦?”邵晉侯對他的回答頗感興趣,要用天下江山來換的東西會是什么?多少人為得霸主之位窮盡畢生精力,而最有可能立于頂點(diǎn)之人卻說,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他是世外高人的徒弟,前任武林盟主獨(dú)子,要名望有名望;他是異軍突起的破月閣首領(lǐng),手握江湖鼎足勢力且仍在不停擴(kuò)展,要權(quán)勢有權(quán)勢;他所統(tǒng)轄的破月閣十二分會壟斷著絕大部分地方稅供、大商小業(yè),要銀子有銀子;他身邊有百越王族之后,文武雙全、姿色無雙的紫袖,要美色有美色。除了這些還有什么是他想要的?長生不老?升仙得道?
邵晉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將人心人世看得透徹的年輕王者,怎么可能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罷了,你想要的東西大概不是尋常人可以理解的,再說就算問了你也未必給出答案。如你所說,我并不想隱居世外一輩子默默無聞,只是在等待一個足以讓我臣服的人出現(xiàn),一個有足夠力量改天換地、顛覆天下的人。”
本來孔武的邵晉侯站起身略高于韋墨焰,然而下一刻,從遠(yuǎn)處看便見不到前者的身影了。
一身粗布麻衣卻目露精光的健碩男人單膝跪地,眼神澄凈且?guī)е鵁o比虔誠,洪亮的聲音在微風(fēng)中蕩漾開去。
“邵晉侯愿投身破月閣下,今生今世供韋閣主驅(qū)遣,萬死不辭。此誓若有違背,死后必墮入無間地獄永無輪回!”
于失意困境之中遇到不介意過往,只看重自己能力的主人,又是如此驚才絕艷、舉世無雙的天命王者,還能有什么苛求?韋墨焰的狂傲強(qiáng)勢如若天成,想必上蒼早已注定,這個男人將會成為統(tǒng)帥群雄,用殺戮譜寫輝煌的絕世傳奇。
能在傳奇之下書寫一筆墨跡,縱是肝腦涂地亦不枉此生。
“目前暫無職務(wù)可以給你,但憑你的實(shí)力足夠擔(dān)任副堂主一職。兩個選擇,一是太微堂副堂主,二是無名無份只做我的隨從,你自己選擇吧?!钡玫匠錾肯碌钠圃麻w閣主面上毫無欣喜之色,依舊平淡如常。
沒什么可選擇的,邵晉侯毅然開口:“寧愿于閣主身邊成為影子——而且,邵晉侯絕不會屈居女人之下。”
這番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有夏傾鸞于上做堂主,他邵晉侯便絕對不會任副堂主,聽命于女人對他來說是極大的侮辱。
韋墨焰轉(zhuǎn)身面向錦城方向,一朵魅惑的毒花于唇邊盛放為笑容。
“放心吧,她很快就不是堂主了?!?
一統(tǒng)武林顛覆江山之后,她將卸去所有身份,只做他摯愛一生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