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丫鬟秋分在蔣欣珊跟前嚼舌頭。
蔣欣珊狐疑了半晌,輕聲道:“許是龐家有什么不堪吧?”
秋分忿忿道:“小姐,龐家再不堪,也是個將軍府,聽人說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深受器重,本來是瞧不上咱們府里的,是看著安南侯爺的面上才同意與府里結親。周姨娘好歹是侯府遠親,這樣的好事,自然先盡著小姐您,偏又被四小姐搶了去。”
蔣欣珊的臉一點一點沉下去。
秋分打量小姐臉色,眉眼一抬,口齒利落又道。
“她們說鄭家在門第上可差了一大截,鄭少爺不過是個秀才,能不能中舉還兩說,實在配不上小姐您。她們還說,當初小姐與沈府一事,也是二太太與四小姐在其中做了手腳,小姐的婚事才落了空。四小姐向來嫉妒小姐在老太太跟前受寵,處處高她一等,一心想壞小姐您的好事。”
蔣欣珊聽到沈府二字,心中五味雜陳,黯然道:“你先出去吧,這事我自有主張。”
秋分恭著身退了出去。蔣欣珊跌落在椅子上,眼淚便流了下來。
怪道老太太先前稱病不出,連她也不見,原是藏著這樣的心思。老太太,您棄了姨娘,如今,打算連她也一并棄了嗎?
蔣欣瑤,你這個賤人,三番五次壞我好事,早晚有一天,我讓你求生無門,求死不得。
蔣欣珊銀牙緊咬,雙手握拳,指甲深深的刺進手掌心。
……
深夜,怡園書房內,徐宏遠,燕十六,杜天翔,蕭寒齊刷刷的斂起平日的嬉笑,圍在書桌前。商議事情。
怡園西北角的廂房內,燕鳴躺在床上,一雙俊眼在漆黑的夜里炯炯有神。
而蔣宏生夫妻倆,一個板著臉在書房里來回踱步。一個在愁眉在臥房里心下思量,均是一夜無眠。
唯獨聽風軒里,蔣欣瑤散著頭發,臨風感嘆,對月凄涼了半盞茶的時間,覺得如此行事不是她的風格,便擁著被子,悶頭大睡,連個夢也不曾有。
……
第二日,顧氏理完事。匆匆進了聽風軒,卻見欣瑤坐在院子怡然自得的曬著太陽,手邊圓櫈上放著只余幾瓣的一小盤蘋果,正笑瞇瞇的看著她。
顧氏心中一動,在欣瑤身邊坐了下來。笑道:“合著外頭的風風雨雨我兒全沒放在心上,難為你母親我,急吼吼的過來,連口茶也沒顧上喝。”
微云笑著上前,把剛沏好的茶放下,呵呵道:“二太太,小姐說一會二太太要來。讓奴婢沏了百合花茶,您嘗嘗,這茶啊,最是潤肺止咳,寧心安神,美容養顏不過。”
顧氏輕啜一口。笑道:“不錯,加了些峰蜜,去了苦味,倒也爽口。瑤兒,你這兩天身子可不能吃生冷的水果。當心落下病根。”
欣瑤朝微云擺擺手,道:“母親放心,我讓人在溫水里泡過了,您來兩塊?”
“虧得你還有心思忙這些,昨兒個……”
“母親,我都知道了,您別急,女兒我可不是任人捏扁搓圓的主。這事,絕對成不了。倒是您,跟父親擺臉色了吧,這可不好,父親在外頭爭銀子,費心費力,府里頭掌一家之主,勞苦功高,怎么說也是咱們蔣府的功臣,對待有功之臣,母親得哄著,捧著,這才行!”
顧氏聽罷,心下明白,輕輕一笑,笑中含悲道:“是母親任性了,也不知怎么的,那幾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顧氏便把夫妻倆言談的事說與欣瑤聽。
一盞茶后,欣瑤沉思道:“母親,這事,您有三處錯。”
顧氏面色一緊,凝視靜聽。
“一是不該實言以對。賣女求榮這話,旁人可以說,但咱們府里的人萬萬說不得。這個‘榮’指的是蔣府,咱們皆是蔣府的一份子。二是老太太怎么著也是父親的嫡母,您當著兒子的面,說其母親的不是,又說得那么重,您說做兒子的能不急嗎?”
“母親,人各有志,您怎么知道三姐姐就不想嫁到將軍府呢?我之砒霜,爾之蜜糖,何苦為了她把父親惹怒呢?且不說這些年,她從來沒把您這個嫡母放在眼里,就她做的那些個事,也不值得您為她說話。”
顧氏皺眉道:“我兒說的都對,倒不是母親心軟,讓我眼睜睜的看著她往火坑里跳,總是……你大伯母與我去孫府,看到二小姐那個樣子,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咱們蔣府有一個姑娘已然是這樣了,何苦再做孽害了她一輩子。”
欣瑤目光深邃道:“母親處事,進退有度,向來得體,昨兒說出那樣的話來,怕是母親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您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當年您被迫嫁給父親,可不也是因為蔣家的門第嗎?”
顧氏恍然大悟道:“我說心里怎么就有股火直往外冒,抑都抑不住。”
“母親的眼光,可是女兒一輩子都比不上的,當初要不是母親委屈自己,換來了我與弟弟的婚姻自主,老太太也不用拐著彎的暗示,直接就拍板定下了。”
顧氏哭笑不得道:“你這孩子,拍一巴掌再給要顆糖吃,哄誰呢?”
欣瑤摟著顧氏的胳膊,嬌笑道:“哄我那菩薩心腸,以德報怨的母親。”
顧氏一巴掌拍在纏在她身上的兩只爪子,嘆道:“婚姻大事,好不好,都是一輩子的事,這世道,女人活得不易,能嫁個好人家,更不易。你,我是護得住的,她,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欣瑤冷笑道:“母親,若老太太執意要把我嫁到龐家呢?”
顧氏一時語塞,征了征方道:“當初老太太答應過我的,怎能出爾反耳?”
“答應過又怎么樣?時過境遷的事,可有白紙黑字落在紙上,老太太只消輕飄飄一句話‘龐家這么高的門第,天子近臣,誰說不是好人家’,就可以堵上您的嘴。老太太若真是守信之人,也不會暗地里動這個心思了。
將軍府不比沈家。背后連著侯府,連著大的那位,若老太太一意孤行,別說您。便是父親也拿她沒辦法。再不濟,她還有裝病,絕食等招數,您與父親如何應對?”
欣瑤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顧氏面色蒼白,手心里微微滲出汗來。是啊,若是老太太執意要把欣瑤嫁到龐家去,只怕她一頭撞死在柱子上,老太太眼皮子都不會抬一下。
欣瑤從盤子里拈起一塊蘋果,輕輕咬一口。酸酸甜甜,輕道:“母親,這蘋果我吃著,覺得酸,也許三小姐吃著。就覺得甜。老太太既然眼里,心里都只有三小姐,這蘋果何不讓三小姐吃了去?再說,她又是那樣一個人,當年她罵你的那些話,做的那些個事,難不成母親都忘了嗎?”
顧氏嘆道:“那些話。是你放出去的?”
“正是,與其藏著捂著,倒不如敞亮開來。老太太不顧祖孫情份,想要算計我,也得看看三小姐答應不答應。”
“我原想著,她把周姨娘禁了足。挪了地方,又說出那樣的話來,便是,便是……”
“母親,她把周姨娘禁足。為的不是你我,為的是蔣家的門面,父親的前程。如今她想把我嫁到龐家,為的也是蔣家,在她心里面,除了父親,大伯,其它人,都是可以犧牲的。”
顧氏怔怔半晌,一句話也說不了來。
“當您說出賣女求榮那四個字,父親便動了怒,為什么動怒?因為父親代表著蔣家,蔣家就是父親,這個榮是為他求的。認清了這一點,您就會明白,老太太到底是蔣家的掌舵人,別說是我,就是三小姐,關鍵時候也是可以犧牲的。”
顧氏訕訕道:“都說天家無父子,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欣瑤話峰一轉,笑道:“母親不必害怕。您想啊,上回咱們去侯府,多的是未出閣的嫡啊,庶的小姐,這樣的好事,為什么侯府自個不留著,偏偏落在咱們府里?”
“你是說,侯府另有所圖?”
“父親丁憂前兩年,升任揚州知府,這個職位是多少人眼紅而不得的。丁憂后,進京升任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官位,聽著好聽,不過是個虛銜罷了。便是這樣,老太太也沒少給侯府送銀子。這說明什么?”
“說明什么?”
“說明安南侯手中的權利日漸衰退,說明侯府皇寵不再,也說明侯府缺銀子缺得厲害。侯府巴結先太后,扶先帝上位,這幾十年來,可謂圣眷在握。母親再看看,自先太后故去,皇帝這些日子舉動,哪一處不是針對先太后倚重的那些個皇親貴胄?”
顧氏到底不大懂朝庭大事,輕聲道:“這與咱們府里,也沒什么相干啊!”
欣瑤嘆道:“看似關系不大,實則緊密相聯。以父親為例,父親是個孝子,蔣府所有大事小事,老太太說了算,當初便是父親夜間睡在哪處,也得聽老太太安排。父親心里再寵您愛您,為了您和我們幾個的安危,面上也只得妥協。父親暗底下心里如何想的?母親最清楚。一旦老太太去了呢?
我覺著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壓抑得久了,遲早是要暴發的。他想讓誰上位,心里明鏡似的,不過是掩飾得好罷了。 那幫人為官多年,深諳此道,個個都是老狐貍,我都能看出來的事,他們豈能看不出來?可是為了子孫后代的榮華富貴,不得不出手一搏,就像當年老的安南侯一樣。
侯府的姑娘太明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換了蔣府,四品官員的庶女,巴上了當朝的大將軍,旁人只會說蔣府會鉆營,這也是為什么侯府說的是庶出的三小姐而不是嫡出的四小姐。這樣就掩上了一層遮羞布。只是這層遮羞布掩不掩,結果都是一樣的。”
顧氏驚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