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謝。”
“客氣, 去上課吧,我也還有事。”
陳似錦走出行政樓很遠很遠了,還沒有緩過神來。姜轍并不是第一次露出這樣溫柔的神情, 偏生他那張臉又長得極具欺騙性, 叫人瞧著根本不愿用惡意去揣度他的想法。但陳似錦又很難相信他, 經(jīng)過上回的事情, 她實在有理由懷疑姜轍是想要打一個巴掌又給一顆糖。
但又何必呢?
姜轍這人, 越發(fā)叫她看不明白了。
下午五六兩節(jié)課上完后,陳似錦就沒了課,她迅速地收拾好書包, 跑出了教學樓。下午需要給學生去上輔導課,雖然學生下課沒這樣早, 但從校區(qū)坐公交車到學生的家, 需要在路上顛簸差不多兩個小時。陳似錦時間安排得當, 剛好可以趁著這個時候在路上聽點英語聽力,平時忙著專業(yè)課, 分給英語的時間太少了,而六級考試快來了,再不抓緊過了的話,她也蠻心疼那三十元的報名費的。
陳似錦剛躥出校門口,一輛路虎忽然就剎在了她的面前, 叫她不得不停下了步子。車窗慢慢搖了下來, 露出姜轍的臉, 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 側(cè)著臉, 陽光斜斜地照了過來,讓他整個人融在黃油般的暖意中, 他低聲說:“上車,要去哪兒,我載你一程。”生怕陳似錦拒絕似的,又說,“我想起來上幾次你兼職的工資沒有給你結(jié),也打算順便給你了。”
陳似錦的經(jīng)濟實力并不足以使她拒絕這筆錢,事實上,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姜轍能把那二十萬主動要回來然后給她,但她也沒明白這是過分的要求了。現(xiàn)下剛好有個可以得錢的機會,陳似錦自然要抓住,她想了想,上了車。
姜轍搖上了兩邊的車窗,靜靜地等著她系好了安全帶,才問她:“哪兒去?”
陳似錦報了地址,姜轍邊輸入導航,邊問:“小區(qū)?”
“嗯,在做家教。”陳似錦不動聲色地將書包抱在了胸前,看著前方的路況回答。
姜轍說:“你倒是一刻歇不得,我原本以為只要勾了姜家的債你便可以活得輕松自在些,現(xiàn)在看看,也是我想多了。”
“自在的確是自在多了。”陳似錦大約是上回坐姜轍的車坐出了陰影,眼睛死死地盯著周圍來往的車。
看不出,這丫頭惜命得很,不過,能將日子活得這么不屈不撓,想想也差不多了。
姜轍無奈地說道:“你要知道,上回是個意外。”
“什么意外?”陳似錦皺了皺眉,說,“你自己開車往行道樹撞過去是不爭的事實,也沒人逼你,不是么?”
姜轍靜默了一瞬,說:“我那時候,很不開心。”
陳似錦牙尖嘴利:“人總有不快活的時候,買了包方便面沒有調(diào)料包也不快活,停了電沒有wifi玩不了電腦也不快活,總不能時時不快活,時時就想著自殺吧。人命可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況且,自殺也是一個人的事,沒有拖別人下水的道理。”
瞧瞧,這丫頭,口口聲聲說原諒了他,心里卻還記仇著呢。
剛好前方有個紅燈,他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偏頭看陳似錦,說:“不是你說的那種不開心,我以為你會理解的。”
陳似錦垂了眼瞼,咬著唇?jīng)]有說話。
“我從前是很怕自殺的,覺得自殺是件很丟臉的事,那個時候,年少氣盛,沒有那么多的感情,只覺得自己不喜歡了不開心了,就玩點開心的喜歡的,這世上玩樂的去處那么多,我總找的到一個讓我開心起來的地方。”姜轍踩了油門,徐徐地啟動了車子,“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的,原來人不開心了就是不開心,沒什么可以遮掩或者交換的。大抵也是人大了,懂得事情多了,反倒脆弱了起來。你說得很對,人命經(jīng)不起折騰,若擱在過往,不過是與林先生起了沖突么,眼不見為凈的,大不了躲了出去再不去見就好了,開車撞樹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去做的。”
他說著,嘴角翹起了個涼薄的角度,漂亮的十指在方向盤上翻飛著,像是一只起舞的蝴蝶。
機械的女聲在盡職盡心地報導著沿路超速攝像,提醒司機減速慢行,姜轍行車的確也規(guī)矩,不急不緩地開著,好像那天確實是他一時興起發(fā)了瘋。
“可是我現(xiàn)在呢,”姜轍打了個方向盤,說,“即使知道在療養(yǎng)院了會見到不想見到的人,但我還是放不下外婆。所以,陳似錦,你可不可以……”
陳似錦的話接的飛快:“不好意思啊,姜老師,我周末都是兼職,排滿了,而且,家里有事,暑假總要回家過的,大概幫不上忙了。”
姜轍從薄薄的眼鏡片后瞥了眼陳似錦,半晌才說:“好吧。”
陳似錦想到林夫人的情形,到底還是有些不忍,便說:“左右林夫人現(xiàn)在也不能認人了,你隨便找個姑娘去,也是一樣的。”
姜轍笑了一下,說:“怎么會一樣呢?”
那個療養(yǎng)院里,有姜轍最私密的傷疤,他要好好地揣著藏起來還來不及,又怎么能讓人隨隨便便地窺探了去?
車子已經(jīng)停在了小區(qū)的門口,姜轍扶著椅背起身,半個身子探到后座上,夠到了自己的公文包,從里面取出了一包厚厚的黃紙袋包著的東西遞給陳似錦,說:“律所和療養(yǎng)院的工資。”
“這么多?”陳似錦不用數(shù),光看這紙包的厚度,便知道姜轍一定是多給了,這是他的人情,她沒這個臉面承。
“律所的實習工資是從賬上走的,沒有多少,療養(yǎng)院里頭有我的私心,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論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姜轍執(zhí)意讓她把這錢收下,直接把紙包遞上了她的膝頭,說,“無論是外婆,林先生,還是山下公路上的事,我都要謝謝你。”
陳似錦沒有接,不動聲色地說:“我也沒幫上什么忙。”
姜轍沉吟了一下,說:“陳似錦,一個人要起死志是件容易的事,可要想讓一個人洗心革面,好好地活下去卻是件難事。我的導師在我半死不活的時候拉了我一把,我感激他。你在我還沒有想好該怎么活的時候,教了我一課,我也感激你,懂嗎?”
陳似錦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意味不明。那天在公路之上,姜轍確實很明白地說過,陳似錦這樣糟心的情況她都能好好地活下來,他再糟心好歹還有個人樣,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地活下去。看來,姜轍口口聲聲中所說的那一課,不過是在低谷處將兩人的處境比擬了一番,讓他從慘處琢磨出了點幸運,方才讓他有了活下去的意愿。
姜轍替她開了車門,說:“陳似錦,好好考試,如果家里拆遷碰到了任何的難處,你盡管開口就是,即使我不在沙平區(qū),這邊駕車過去也是很方便的。”
陳似錦猶豫了會兒,才慢慢地拿起那個紙袋,人已經(jīng)跨出了車門,還要彎下腰,說:“如果老師又活不下去了,大可搜一搜難民或者戰(zhàn)亂地區(qū)的新聞,你那點苦難,以及我這點苦難,真要和別人做對比,還真算不了什么。”話畢,不由分說地關(guān)上了車門。
姜轍扶著車門,靜靜地看著陳似錦背著書包進了小區(qū),咬著唇無奈地笑了笑,這是個堅強的姑娘,大概,永遠也明白不了他的感覺了。他又站了會兒,直到陳似錦走到看不見了,這才又重新坐上了車。
車載音響啟動了,他特意自己灌了許多的CD,在每張里頭收錄了許多的純音樂,都被他分門別類的用標簽注明,開心了聽這個,難過了聽那個,憤怒了聽那個。每首純音樂哪怕再好聽,也不會重復地出現(xiàn)在兩張不同的CD里。
唯獨這首《The escapist》是例外中的例外。
這首歌既不是純音樂,也并不需要規(guī)規(guī)矩矩地只待在一張CD里。他每次打開音響,把CD撥弄到最開始,第一首歌總是它。
李俊波聽過一次,嘖嘖了兩聲,說:“這是重金屬?”
姜轍回答:“劇院金屬,是來自芬蘭的一支樂隊,叫Nightwish,大陸翻譯是夜愿,我比較喜歡港臺的翻譯,‘日暮頌歌’。”
李俊波聳了聳肩:“太文藝了。”
是有些文藝,李俊波最近在聽饒舌,應該也喜歡不了這種歌。但姜轍喜歡,一開始是因為前奏比較抓耳,后來看了歌詞后就更加喜歡了。
姜轍輕輕地跟著音樂哼了起來:“A nightingale in a golden cage.That\'s me locked inside reality\'s maze.Come someone make my he□□y heart light……”
翻譯成中文大概的意思是,夜鶯深鎖金籠,似我被深鎖于現(xiàn)實蛛網(wǎng),何人可以重燃我的心,何人能給我希望,予我解脫,讓我重生,一切皆由一首搖籃曲,歸途旅中,海豚呼喚之聲,撕碎人們的假面,這便是我,一名避世者。
他哼著哼著,嘴角又不住地翹了起來,這時候,擱在車臺上的手機進了電話,他暫停了音樂,戴上耳機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李俊波,帶著洋洋得意的笑,開口便是:“我收了些那個陳似錦的情報,你要不要聽聽啊?”
姜轍哼了聲:“你最近倒是清閑得很。”
“萬事都有你姜二公子操心嘛,有錢果然能使鬼推磨,我真是想不到原來有一天我還叫得動你給我干活。”李俊波顯然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在沙發(fā)上攤得四仰八叉地說話,“我就幫你操心你小情人的事了唄。”
姜轍皺了皺眉:“你別亂說話。”
李俊波嗤笑了聲,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你別逗了,姜轍,你打的什么心思,你清楚我也清楚,何必還要遮遮掩掩的,有什么意思?你現(xiàn)在倒是和以前不一樣了,看上個姑娘還在這兒扭扭捏捏呢,真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