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琴走后,沈碧落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要發生什么事一樣。一連幾天她晚上都睡得不深,一點點響動就會驚醒。
沈碧落聽到外面有敲門聲,而且那敲門聲和平日夜里喊他們看病的敲門聲不一樣,是重重地在門上拍打,她開始有些不好的預感了,掌了燈過去看。
“爹……”沈碧落驚呼一聲。
門開了的那一瞬間,沈長安一個趔趄沖向屋里。他頭發蓬亂,費力地喘著氣,以長劍做拐杖,使勁支撐起身子。
沈碧落趕緊去扶他,見他胸口上有些血漬,面色也蒼老了許多。沈碧落知道他應該是受了重傷,急得哭都哭不出來了,大聲喊:“爺爺,我爹回來了,你快來看看他!”
在沈碧落的攙扶下,沈長安才在椅子上坐穩,將長劍往桌子上放下,背靠著椅子大口喘著氣。沈碧落給沈長安倒了水,沈長安手顫抖著來接,而手指伸在空中好久都沒摸到茶碗,沈碧落拿著碗向他嘴邊送去,他喝了幾口后,瞇著眼睛仰起頭靠在了椅背上。
沈碧落提起燈仔細看了下沈長安的臉,見他面色蒼白,已經很虛弱了,又拿起他的手腕給他把了下脈,“哇”地一聲哭得跪了下去,向正走過來的張圖喊道:“我爹脈息很弱!爺爺你過來看看。”
張圖猜到沈長安是受了內傷,疾步走上去扯開沈長安的衣服,見他胸口一大塊都青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碧落,你爹這傷……哎,去把我床底下箱子里的錦盒拿過來,里面還有三棵續元草。”
沈長安一手扶著桌子,直起了身子,看向張圖道:“世叔,不必了,我是不行了,我自己知道……碧落……碧落,你過來!”他說著另一只手又向沈碧落伸過去。沈碧落抓住他的手時,明顯感覺到他的手比自己的涼許多,沈碧落抓緊了些,想把這只手捂熱。
“爹,我在這兒,你說。”沈碧落看出父親有很多事要向她交代。
“碧落,你記著爹的話,不能報仇,你對爹發誓。”沈長安看向沈碧落的眼光很堅定。
“爹,是什么人把你害成這樣啊?你快告訴我!”沈碧落泣不成聲,眼淚滴在沈長安的手背上。
“你向爹發誓,你不要想著報仇。”
“爹,好,我保證……不報仇,但爹你得告訴我啊,這么多年來,你什么都不告訴我,我這么大了,連自己爹娘被誰害了都不知道,你讓我以后如何安心?爹,你怎么忍心讓我這么糊里糊涂地活著。”
“好,碧落,你也大了,應該知道爹的苦衷了……”沈長安使勁讓自己打起精神,將埋在他心里已久的秘密說了出來,“你一定不懂我為什么不恨我的仇人,因為他正是我師父。你的爺爺是前朝的大將軍,他戰死時我才七歲,后來我被養父送到扶天門學武,十四歲時我成了扶天門掌門淵鍛的入室弟子。是我背叛了師父,我不能恨他,你也不能為我報仇就是這個原因。”
“你師父?你背叛了他他就一定要這么趕盡殺絕嗎?”沈碧落有些氣憤。
“我不僅背叛了他,還偷了他千辛萬苦得來的三闡元妙丹和碧宇,十幾年前你娘落到了他們的手里,就是逼我交出三闡元妙丹和碧宇。”
“爹,這是些什么東西,你竟然會連娘的性命都不顧?”
“三闡元妙丹本來有三顆,我一時大意,竟被你偷吃了一顆,這藥是修仙之人助長功力用的,你一個小孩子吃了化解不了,才會長出紅印子來。還有這碧宇,是煉丹時用的,我師父想用碧宇煉出更多的三闡元妙丹,我師父一生野心勃勃,為了成為天下第一不擇手段,會抓人試藥,那情形是你無法想象到的。”沈長安越說越慢,聲音也小了許多。
沈碧落感覺到父親的手已經沒什么力氣了,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在她心目中強大的父親有一天也會變得如此脆弱。
“你師父竟然這么大的決心,為了練功這么多年了都還不放過你。”
“你還小,你不懂的,你不知道人有多瘋狂。碧落,我快不行了……”沈長安說話已經明顯費力了許多,“你替爹做件事,你去千宿山找到千宿派掌門元坤真人,告訴他我把東西放哪里了,那是他們的東西,應該物歸原主,我這幾年都在想方設法去千宿山,根本沒法靠近,追殺我的人早就猜到我會去那里。還有,千萬不能泄露這個秘密,也不要泄露自己身份。”
“爹,你先別說了,我去給你拿續元草。”沈碧落感覺沈長安的脈息又變弱了。
沈長安搖搖頭,用力喘了幾口氣,道:“不用了,你讓我說,我怕我再不說就沒力氣說了。你靠我近一點……你還記得烏央谷那個土地廟嗎?從那廟出來往左邊走,看到第一棵棗樹,那樹是向著一邊長的,往那個方向走十步,就埋在那里了……”
沈長安說完,閉上眼睛,微微向后靠著。
沈碧落和張圖一起將沈長安扶到床上躺著,張圖又用續元草煮了水給他服下。
沈碧落在沈長安身邊守了一夜,她迷迷糊糊地趴在床邊,真希望剛剛發生的都只是一場噩夢。
第二天一早沈長安還能睜開眼,只是不再說話,到下午就徹底斷氣了。
沈碧落秘密把沈長安下葬了,整天坐在門口發呆,張圖看她這樣子也心疼不已,勸道:“苦命的孩子,父親沒了也不能給他戴孝,這也是他的意思,他只想你平安無事啊。”
沈碧落呆呆地看著遠方,神情恍惚:“爺爺,你說,我爹這輩子怎么就活得這么憋屈呢?”
“那是因為你爹讓自己背負了太多的責任。”
“責任?”
“哎,你爹和你說過你的親爺爺吧?”
“說過,我親爺爺是前朝的大將軍。”
“是啊,你親爺爺一生為國盡忠,到了你父親身上,也是一樣的,所以他為了不讓他師父為禍蒼生,不惜背叛師門,還犧牲了你娘。你父親一生苦啊,他的心思有幾人能懂呢?”
沈碧落聽出,張圖在談到自己的父親和爺爺時,都心懷敬意,但她卻有些憤憤不平:“我爹這是為了大我,犧牲小我,可我覺得他這么做未必就對,難道少數人就該為了多數人而犧牲嗎?同樣都是命!”
張圖愣住了,他想不到沈碧落小小年紀竟讓提出了這么深刻的問題,他又開始為她擔心起來,總覺得她這種較真的性子遲早要鬧出大事情。
沈碧落又念道:“我爹為了其他人的性命可以犧牲我娘,現在我看他是連我也肯犧牲了,不然他怎么會讓我去千宿山。”
張圖嘆了口氣道:“哎,你爹受你爺爺的影響太深了。你去千宿山的確會有危險,但你爹只放心讓你去啊。”
“我爹還沒告訴我讓我去找的這個元坤真人是個什么人,也沒告訴我他師父叫什么名字,爺爺,你知道嗎?”
“碧落,你既然答應了你爹不報仇,又為何問他師父的姓名呢?至于這元坤真人,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千宿派有個修為極高的叫雪焰,咦……長泠子,元坤,雪焰,這三人名字里分別帶有水、土、火,可能他們是師兄弟吧。”張圖當年想拜入千宿派時,就聽說過雪焰的名字,當時雪焰和他年紀差不多,但名聲就已經很響了。
沈長安除了貼身帶著的劍,什么都沒有給沈碧落留下,沈碧落經常睹物思人,對著那把劍掉眼淚。
那劍身上刻著“碧落”二字,“碧落”本是這把劍的名字,對于沈長安來說,自己與劍已經融為一體,給女兒取名“碧落”也正是寄托對女兒的愛意。而現在這把劍又是沈長安留在沈碧落唯一的物件,沈碧落自是一開始就對這劍帶著一腔深情。
沈碧落想起,她小的時候很想拿這把劍玩玩,而沈長安都不準,沈長安說:“這劍是有靈性的,你拿著它一頓亂砍肯定要傷到它,它也會不聽你使喚了。”
張圖看沈碧落把劍□□了,那劍一身漆黑,暗無光澤,完全看不出是把好劍。
張圖道:“你爹這劍神的很,他把這劍當命一樣,他從前和我說過,這劍只有運用得當,被人使得出神入化時它才會有光澤,所以你不懂劍術還是不要亂使這寶物。”
“劍有靈性,在高手的手里才會有光澤,這個是不是就和《南華經》中庖丁解牛的道理一樣,庖丁因為掌握了其中的“道”,所以解牛能游刃有余,他的刀也能完好如初,劍也是一樣!”沈碧落念念有詞。
張圖聽沈碧落說的這一番道理,一下把自己的迷惑也解開了,對沈碧落的悟性感到吃驚,暗道:“這孩子就算是讀了些書,但對于很多事情的悟性已經不是這個年紀能達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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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過后,沈碧落意識到自己不能夠再這樣因為父親的離開而再消沉下去了,她應該打起精神來,去完成沈長安交代給她的事情。
一想到千宿山,想到有可能能見到展舒,她心里開始有了些希望。
張圖這一年里常常思念展舒,他也希望沈碧落能夠早些去看展舒,他扶著沈碧落的肩道:“去吧,爺爺能一個人在家的,爺爺身子骨還行。”
沈碧落看著張圖,發現他頭發又白了許多,剛來這個家時她比張圖矮一些,而現在她比張圖高出了許多,她想到自己一向覺得很強大的父親尚且這么脆弱,更何況是年邁的爺爺呢。
張圖看出了沈碧落此刻的憂慮,拍拍她的手臂:“去吧,自己當心些,不用擔心我。”
沈碧落想了一夜后,第二天就收拾東西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