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棋川格外寂靜。張圖在燈下翻著厚厚的一疊舊書,看得眼花了時,便將眼睛閉上休息一會兒。
“爺爺,你怎么這么晚了還在看這些書啊?”沈碧落本打算去睡了,見張圖還在燈下看書,又過來催他。
“白日里不停有人在這兒看病,我都沒時間看書,我想再找找去你臉上這塊印子的法子。”
“算了,爺爺,我都習慣臉上有這么一塊印子了,朱大胖的娘都說我好看呢,就不管它了吧。”
“姑娘家哪個不愛好看呢,我能多活一天,也就希望多幫你們一點。”
“爺爺,別看了,你這眼睛又不好,我自己想辦法吧,你這些書我都看過了。”
“好,好!爺爺老了,你的本事都要頂上爺爺了。”張圖說這話時,其實心里甚為欣慰,因為他平生所學已經后繼有人了。他本想將醫術傳給展舒,而展舒更喜歡上山采藥,他也知道展舒因為身體的原因,如果坐著不動就會難受,只有讓他耗費氣力他才能平心靜氣,渾身舒坦,所以也不怪展舒。
張圖一感嘆自己年歲也大了,隨即又想到要是哪天突然走了,沈碧落的婚事都沒人做主,想著要是沈碧落和展舒沒那個意思,自己也好早點把她親事給定下來。
張圖看展舒沒在邊上,便試探著問沈碧落:“碧落呀,最近有些人來問起你的親事,我也不好答復人家呀,你要是沒有中意的我可就給你應下了?”
沈碧落一愣,心想:“我猜爺爺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只是我們從來沒有明說過這件事,他故意套我話呢。”她想直接說,可是又怕展舒對她沒這個心思,一下也很為難。
“爺爺,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嫁出去,我要一直陪著爺爺。”沈碧落說著,坐過去挽住了張圖的手臂。
張圖抿嘴一笑,道:“是沒有想過要嫁給別人吧。”
沈碧落低頭一笑,將臉貼到張圖肩上。此刻她心里是又甜又愁,她只要想象著他們三個以后還以前生活在一起就覺得很幸福,可是展舒卻從來沒有對她表達過那層意思,她心里也沒個定數。
沈碧落發現自己越來越留心展舒的動靜了,好像恨不得他去哪里她都要跟在身后,他眉頭一皺,她就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為了與展舒呆在一起的時間多一點,她一天比一天起來的早,因為她起來的時候展舒已經開始在外面練功了。
張圖并不懂武功,但張圖讓展舒堅持練一些導引之術,讓他身心處于一種平和的狀態,并根據他身體的情況調整服用的藥物和要練的導引之術。
張圖發現展舒的身體情況又有些不穩定了,暗道:“怎么會這樣了,這藥方我都是仔細斟酌了才開的,讓他練的五禽戲他也照著我的在練。”后來連續幾個早上看到沈碧落陪在展舒旁邊,才知道原來是沈碧落在邊上對他造成干擾了。
張圖把沈碧落叫開,沈碧落悶悶不樂:“我就在一邊看著,我又沒妨礙他!”
“你在那兒讓他分心了。”
“他哪里分心了?”
展舒聽著他們的對話,心里也有些亂了,好似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了一樣,停了下來,往石凳上一坐。
沈碧落湊了上去,看到展舒的眉頭又皺著,禁不住又伸出手指去摸他眉心,卻被他把手拉開了。
“怎么了?平時都是這么給你刮眉心的呀,不要皺著眉,愁眉苦臉的容易倒霉的。”沈碧落撅起嘴說道。
沈碧落剛摸他眉心時,他一下覺得不自在起來,但他又怕沈碧落會難過,又笑笑說:“沒什么,出汗了,怕弄臟你的手。”
“我什么時候又嫌棄過你了!”沈碧落說著轉身向屋里走去,隨后又伸出頭在門頭喊展舒:“哥,你過來,我給你做了新衣服,你進來試試。”
張圖聞聲過來:“喲,碧落學會做衣服了,碧落偏心,怎么不給爺爺做新衣呢。”
“我先練練手,等我手藝好了再給爺爺做更好的新衣服。”
展舒進去穿上了新衣,沈碧落給他整了整,再退后幾步看著展舒,直見他身材修長,卻不似四年前初見他那么瘦削,要更為好看了,臉上五官長得恰到好處,好像哪里都不能再改動分毫。沈碧落看著看著又擔憂起來:“想我哥這么俊,我卻臉上一塊這么大的印子,和他站在一起真是配不上他。”
展舒抬起手來看看新衣,臉上露出了笑,沈碧落看到他笑的樣子,只覺那張臉一下子印向自己心里,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后面幾天,沈碧落很想看展舒穿她做的新衣服,而展舒一直沒穿。
“哥,怎么不穿我給你做的新衣服?”
“哦,那個,我現在還有衣服穿,過陣子再穿。”
“你穿吧,過陣子我還給你做,以后也給你做。”沈碧落說完這句話時,發現展舒正盯著自己,一時害羞起來,覺得是自己說錯話了。
棋川一逢過節,外頭便十分熱鬧,這個時候沈碧落會拉上展舒,讓他背上簍子和她一起出去買東西。他跟在她身后,她只有買了東西才會回頭找他,把剛買的東西扔進他竹簍里。
沈碧落遠遠地看到朱大胖那伙人了,沈碧落本想避開他們,他們卻迎面走了過來。
那尖臉的少年一見沈碧落,總覺得周圍的人都記得他曾被沈碧落用柿子砸得狼狽不堪,一時又羞又惱,冷笑了一聲,道:“真是哪里都有這兩個人啊,形影不離的,老大你娘還想讓你娶這丑丫頭呢,幸好沒要,你看他倆整天形影不離,肯定什么事都做過了!”
朱大胖回頭看了尖臉少年一眼,并沒有起哄,只是略帶輕視地看著展舒,本打算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因為他對沈碧落動過心,不想再起干戈,卻見沈碧落越過他往那尖臉少年臉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尖臉少年捂了下臉,朝沈碧落沖過去,展舒擋在沈碧落跟前將尖臉少年用力一推,將他推出了幾步遠,其他人見勢一齊向展舒撲來。
展舒本就被尖臉少年那番話激怒了,再加上這么多人一齊打他,他身體里壓抑的那股力量突然之間爆發了,他只想每打一拳都下足力道,好讓自己身體里那股力量徹底爆發出來。
沈碧落眼看展舒已經失去控制,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不顧一切沖到展舒前面抓住他的手。
她看到展舒面目猙獰,真像張圖和她說過的“發起狠來像頭瘋了的惡犬”,她感覺心里從沒有這么害怕過,放聲哭了起來。展舒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將沈碧落也一把推開,拳頭向倒在地上的人揮去。
沈碧落哭喊起來,沖過去抱住了他。展舒怕傷到沈碧落,用力控制著自己,卻覺得渾身異常痛苦,起身就瘋跑起來。
路邊的人見狀都嚇得趕緊躲到一邊,紛紛道:“這什么人啊,發狂了吧,這么大力氣,要死人了。”
沈碧落朝展舒的方向追了過去,這時,沈碧落頭頂飛過一個黑影,等她定睛一看時,那個黑影已經在前方落地了。
那人站定后抓起展舒的手腕,展舒狠狠地瞪著他,想要掙脫開,那人另一只手掌在展舒胸口一拍,展舒瞬間使不上力了,那人又伸出手指在展舒身上用力點了幾下,展舒便渾身軟了下去,倒在地上。
沈碧落上前扶住展舒,對身旁這人喊道:“你是什么人,你把我哥怎么了?”
那人道士打扮,穿一身灰袍,瘦長身軀,臉上表情有些冰冷,道:“我只不過封住了他的力量,點了他的穴道,我這是救他,如果不是碰上了我,他今天可能精疲力竭而死。”
沈碧落擦干眼淚,想到展舒自小帶的怪病,心想眼前這人或許能夠救展舒,便站起身向那道人恭恭敬敬地行禮:“是我錯怪你了,你可以隨我回家嗎,教教我爺爺怎么治我哥這病吧,我求求你了。”
那道人抬起頭笑了幾聲,道:“這病世上怕是只有我長泠子能治了,哈哈。”說完他又給了沈碧落幾顆藥丸,讓她給展舒喂下去。
展舒睜開眼睛看著沈碧落,神情極為疲憊,低聲問道:“我這是怎么了?”
沈碧落蹲下去握著展舒的手:“哥,這位長泠子真人有辦法治你的病了。”
長泠子見展舒清醒了,給他解了穴道,又拿起他手腕把了下脈,卻微微笑了。沈碧落暗道:“爺爺給哥把脈經常都皺著眉,這道人竟然還笑了,他竟有這么大的本事,能治爺爺都治不好的病。”
沈碧落到家后,遠遠地喊道:“爺爺,有人能治我哥的病了!”
張圖一臉疑惑地迎了出來,見眼前這道人神情有些傲慢,雖有些不悅,又一想到關系到展舒,也只好對他笑臉相迎。
“這孩子是你親孫子?”長泠子看了看張圖,疑惑地問道。
“不是,是我帶大的。”
“那他什么來歷?”
“他兩三歲的時候,他父母帶他來看病,就把他扔下走了。”
“他親父母?”
“這我可不知道了,反正再也沒回來找過他,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母,哎……”
沈碧落看向長泠子,見他正在凝神思索,好像了想到了什么,沈碧落期待他接下來會怎么說,他卻不再說話。
沈碧落心想:“這長泠子也是奇怪,問起哥哥得身世,又好像發現了什么,卻又不告訴我們。”
張圖坐下回想起展舒的病情來:“老朽才疏學淺,琢磨了十幾年都沒有想到解決的好辦法,就只能給他服些安神的藥物,讓他練些導引之術,平時不讓他惹事,也只能勉強控制著,但還是提心吊膽,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出人命。”
長泠子笑道:“你這些做法都沒錯,但治標不治本,他這個病光靠醫還不行。”
“啊?不靠醫,那還能怎么辦?”沈碧落問道。
“還得要靠修。”
張圖似懂非懂,他學醫多年也知道,修仙之人的那一套修煉之道和醫道有相通的地方,但他多年都只留在棋川,對于修仙并不十分了解,聽長泠子這么說,似是十分有把握,點點頭問道:“真人能教他怎么修?”
長泠子笑道:“哈哈,就算我教他,這地方也沒法修啊!”
“只要真人能救他,去哪里都行!”張圖聽出長泠子愿意救展舒,語氣激動起來。
“能碰上我,也是我和他之間的緣分,我就帶了他去吧,不過走了怕是回不來了。”長泠子淡淡地道。
張圖低頭思索了一陣,又看了看展舒:“行,只要能治好他,我都答應。”說完別過頭去,手掌在桌子上一拍,似是做出了艱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