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九百丈……再過百丈,便至四千丈了。”獨臂擎山,于凜冽風中仰望,青年的瞳中似映著星光。
赤峰既是圣山,也是赤峰人評判勇氣與實力的標志,登千丈者為強,三千丈為雄,若可臨萬丈,不世之圣王,依此言說,能登上千丈高度的往往是金身境中的佼佼者,能登三千丈則非靈華境莫屬,至于萬丈?莫說天行強者,就連山河境也難以企及,故為絕世英雄。
此言中肯,三千丈高之山,在絕大多數地域都可獨冠千里,巔峰往往寒冷異常,又空氣稀薄令人窒息,說不定還有妖獸棲息與其他危險,非得體魄強悍,擅內息自恰者得以攀登,能登者便不是金身境也是石魄境中的佼佼者,而赤峰又豈是尋常山峰可比,登赤峰千丈比登三千丈高峰更難,故有等三千丈靈華境一說,而如今凌青云以金身之境卻臨三千九百丈,可以說超越尋常靈華強者之上,足可引以為傲。
但凌青云并不以此為傲,在他看來這種成就正是理所當然,他斬過靈華魔修,擊敗赤帝陸九荒,斬東陰國大將,斗海怪海摩修,雖仍停留金身領域卻已非尋常靈華境能夠匹敵,若不能登到三千丈以上才該恥辱,何況登赤峰本就受運氣制約,便是超出實力限度多登千丈也實屬正常,保持平常心即可。
一步,兩步,十丈,百丈……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凌青云很有耐心地向上攀登,直到一股更強的壓力臨身,他反釋然長呼,明白自己踏上了比尋常靈華強者更高一級的四千丈領域。
“赤峰一千丈,萬險一重天,先前遭遇的流星雨與赤花便頗為棘手,不知四千丈往上又會有什么難題?”面帶些許焦黑的凌青云炯炯有神地向上眺望,但見火舞如風,其上景物自被籠在這片灼熱之內看之不清,但可以肯定想要繼續絕不會輕松,所將面對的困難必將超出想象。
如此念想,凌青云只是喘口氣便繼續登上,聽著身邊風聲瑟瑟,心情卻格外寧靜:“想不到灼熱的赤峰也能發出這種靜謐之聲,只是為何登上四千丈后分明仍有火焰繚繞,反覺涼意漸生?莫非這高處寒意已超出赤峰自身灼熱,將其取而代之?”
“應當不會如此。”凌青云很快搖頭否認了自己的看法,赤峰何其神異,通體赤紅如接天之柱,熊熊烈火自古燃燒不絕,這種熾熱已不是高處的寒意所能壓制,會如此轉變定有古怪,思索間心中卻響起一道平靜的聲音:“夜幕降臨,赤峰休憩也不足為奇。”
“已至夜了?”凌青云微愣,終反應過來自己已在這赤紅圣山跋涉多少時間,想來倒也正常,四千丈相當于二十余里,雖然對金身強者來說日行千里不在話里,但這可是在危機四伏的赤峰向上攀登,登二十里勝行兩萬里,途中要停駐觀摩與戰斗,消耗時間甚多。
“不知不覺,竟已至此境界,我向上而登四千丈,橫向卻不知進發幾千丈?赤峰非獨為峰,雄偉甚似山脈,但在外看來卻如天柱之狀,莫非有扭曲空間之能?”
“晝夜為天地大事,赤峰受此影響或也不足為奇,但不可掉以輕心。”凌青云暗自思忖,又登上三十余丈,但覺火光奪目,涼意卻悄然在側,這種感覺好像三伏天喝涼水,一開始沁人心扉,時間久了卻愈顯詭異。
忽然間,飄蕩在半空的一抹銀線引起了凌青云的注意,若被極寒刺傷眼眸,下意識閉目劍已出鞘,縱橫百丈五十弦斷,而起聲聲鳴響如同奏樂。
“原來是你在搗鬼?”凌青云眸光驟耀,視線定格于趴伏山壁的一道狹小身影,這赫然是一只通體棕紅與山壁同色的八爪蜘蛛,一根根飄蕩在半空的銀色蛛絲被它構筑成天羅地網,竟在這灼熱赤峰給人帶來寧靜與清涼。
“嘶……嘶……”被凌青云喝問的蜘蛛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嘶聲,并非自口發出,倒像是那碩大腹部鼓動發聲,換做別人聽到這聲音定心煩意亂,直將這暗算自己的蜘蛛拔劍斬殺,可凌青云在狐疑地短暫傾聽后卻露出愕然之色:“你是說你一直棲居在此,見登山者辛苦為他們清涼解悶,并無惡意?”
“嘶……嘶……”得到理解顯然令蜘蛛很激動,急促發聲之余它的色彩也漸漸變化,由棕紅巖石狀化作半透明的淡藍水晶,晶瑩剔透如夢幻薄冰,這倒是貼合播散冰絲事跡的形象,它向凌青云接連訴苦自己心懷善意,愿助登山者一臂之力,更欲與來人結友,但人們從不領情,未曾察覺的就算了,察覺它的往往會大打出手,不惜將它置于死地,這令它極為郁悶,如今得凌青云理解不勝欣喜,愿結為知己。
聽到這話凌青云默然,自幼生長在赤峰的冰蛛?怎么想都是奇種,若它所說為真,那它存活歲月恐怕久遠得嚇人,實力也非同尋常——要知道能登臨此地的最次也有靈華戰力,它曾被不少登山者狙擊卻好好地存活至今!由此分析這冰蛛真是愈發深不可測,可它偏偏不能說話,也不懂精神傳念,只懂振動發音,若非自己鉆研萬靈元術還真無法聽懂。
冰蛛之言是真是偽?凌青云相信為真,因為他感覺到了真誠,他沖對方微微一笑,具言自己愿為友,詢問冰蛛歷年如何度過,在赤峰又有何見聞。
“嘶……嘶……”冰蛛很興奮,興奮到八條腿一同手舞足蹈,自己卻憑纖纖細絲吊在空中飄蕩,它告訴凌青云自己也不知活了多久,只是經常沉睡,醒來時則在山上打個洞鉆入,用蛛絲搭建小窩,有時候它會遇到一種特別的藍色巖漿,這種巖漿性質奇寒,能瞬間熄滅毒火卻是它的食物來源,每服用一次就足夠它睡上很久。
它雖然生于赤峰,卻厭惡赤峰的灼熱,但性子怠惰,既然生在此地就懶得挪窩,索性一直在這高度棲居,見有登山者登山辛苦便造冰絲大網助其休憩,不論那登山者是人類還是妖獸靈獸,可惜這些登山者似乎都不愿聽它多說,反倒不由分說地發起襲擊,尤其是那只紅羽毛的大鳥實在嚇人,差點將它整個吞下,它忙鉆入洞中才逃得性命。
至于赤峰之事?它實在不知更多,記性也很差,除紅羽毛大鳥外記不清更多登山者。
凌青云聞言啞然,這冰蛛還真是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怪物,所謂紅羽毛大鳥莫非與鳳凰相關?若真如此對它的實力更需高估,還好對方人畜無害,不然只怕赤峰又將多出無數凍尸。
“天生實力強大卻難以交流,身負奇寒卻從不殺生,僅以冰漿為食,動輒穴居長眠,世間亦有如此生命!”不由感慨,后對冰蛛坦言:“人與妖獸皆有欲望,見造化機緣必爭,登赤峰又如履薄冰,憂慮災難奇險,得你冰絲庇護非但無法休憩,反會懷疑憂慮,又令你惹禍端,彼此皆損,不然避之,以免取禍。”
“嘶……嘶……”冰蛛似懂非懂,掛著冰絲的身體蕩秋千般搖曳,但它提出質疑:若是避開所有登山者,它又該怎么交友?
凌青云沉默片刻:“這些年來,你可有友?”
冰蛛坦誠,在過去也有兩名登山者與它相談甚歡,一是僧人,一是山貓,可惜僅見一面未能再會,凌青云心下一嘆,明白這僧人與山貓不同于冰蛛不朽,多半早就埋沒于歲月之中。
“待人以善卻不得善報,孤寂千載,雖永生何悅?”有感而發,不免對冰蛛生出同情,他看向冰蛛很認真開口:“何不外出一觀,赤峰之外,天下很大。”
冰蛛沒有回答,只是依舊搖曳,而后伏于壁,化紅棕色不再出言,而冰絲漸散。
凌青云不明其意,等待半晌見冰蛛不答只得繼續上登,只是心中仍有疑慮:“它為何不應,莫非又陷入了沉睡,還是說它有難言之隱,無法離開赤峰。”
“是矣,它是赤峰之異種,可在赤峰締造清涼,若在外界豈不是席卷雪霜?縱然非它本意,對外界生靈卻堪稱災害,它為天地所生,天地卻講它桎梏于此,與赤峰相生而棲。”答案在心中浮現,心中有無奈,但凌青云明白這或許才是最好的結果。
人有人的繁盛,獸有獸的自由,草木各安其境,天生奇種同樣有自己的生活。
“轟!”一聲絕響,閃電劈落,赤紅如蟒。
“沖我而來,莫非犯天忌諱?”如此說著臉上卻不見忌憚,一劍豎立,迎雷擊散。
赤紅在眼前潰散,很快就是下一道,再一道,似無窮無盡而來,凌青云神色平靜,直將劍起信手破,平靜神情下是心潮澎湃,仿佛勘破了什么,此路向前,擋者俱破!
赤雷終落畢,凌青云屹立原地,傲笑不屈,卻有一陣烈風吹過,身心俱暖,而見劍光如波,飄散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