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老了。”老人語聲感慨,有些自嘲地說道。
葉青沉默著陪老人坐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可以試著向老人問問龜甲的事。
“前輩,其實晚輩另有事相詢。”葉青取出黑色龜甲,拿在手中注視了片刻,上面的劍氣變淡了,或許不久后就會變成一片普通的龜甲吧。
“嗯?”老人偏過頭看向葉青手中的龜甲,在夜色中有些看不真切,葉青不知老人能否看清楚。
“拿來我看看。”
葉青將龜甲遞給老人。
老人接在手中摩挲了一會兒,沉吟了片刻,將龜甲舉在眼前對著月光。
過了半晌,老人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小娃娃,這上面的氣息很快就會消散。”
“是,這個晚輩知曉,敢問老前輩是否知道這上面的劍氣是何人所留呢?”葉青有些期待地問道。
“待氣息消散,此物也就是尋常之物罷了。”老人只是淡淡地說道,卻似有意回避葉青的問題。
葉青無法可想,道了聲“是”之后沉默下去,卻見老人手捏著龜甲隨意放在膝上,目光正視前方黝黑的湖面,
“小娃娃,此物于你并無用處。”老人在默然片刻后忽然說道。
“是,晚輩只是好奇這上面的劍氣,十分欽佩,令人神往。”
“哈,欽佩?你想學?”老人狀似無意地問道,話中隱隱有些譏誚之意。
“這……晚輩對這劍氣之強,實為仰慕。若能參悟一二,卻是再好不過了。”葉青坦然說道。
老人聞言搖了搖頭:
“此劍你學不會,也用不了,想之無益。”
說罷老人將龜甲遞還給葉青。
葉青有些怔然的接過手中,疑惑地問道:
“為何晚輩學不成這一劍法呢?”
葉青心中百般不解的同時,也非常興奮,聽老人所言,顯然是對龜甲上的劍法有所了解的。
可是,老人只是搖了搖頭,似乎不愿多言,葉青心下有些焦急,不知該怎樣讓老人開口。
“學這種劍法的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當今之世還有沒有傳人也是個未知數。”老人緩緩說道,似乎對這一強大劍法不以為然。
“瘋子?”葉青歪了歪頭,劍氣一往直前,所向披靡,即便時隔多年,殘留之劍氣也強大至不可思議,葉青怎么也無法和瘋子聯系到一起。
“劍出必死,你說是不是瘋子?”老人瞄了一眼葉青面上的神情,淡淡地說道。
“這……劍出……必死?”葉青口中輕聲念叨著老人的話。
葉青還是首次聽說這樣的秘聞,心中越加好奇了。
“老前輩可見過使出這一劍的人?”葉青盯著老人的側臉追問道。
老人搖了搖頭:
“恐怕見過的人早就已經入土了,老夫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老前輩所言,既然這種劍法如此兇險,又威力奇大,難道是魔教中人所習的劍嗎?”
“非也,此劍……這一派中人幾乎從未有行走江湖的記載,也和魔教無關,反而指不定會是魔教最懼怕的對頭之一,是個絕對的隱世門派。”
葉青點點頭:
“既有如此強大的劍法,令魔教也不得不感到懼怕,為什么是隱士門派呢?”
老人輕笑:
“老夫已經說過,劍出必死,只有瘋子才會學那樣的劍法,已經有數百年沒有其派弟子入世的記載了。當今之世,這種劍法不定早就無人傳承了。
見不到此派中人入世到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至于魔教,怕是對此派中人又懼又恨,只因上一次此派傳人入世正是為了斬殺當時的魔教之主。”
葉青聞言心感震撼:
“竟有如此實力……那其派傳人不入世為何又是幸事?”
老人撫須嘆道:
“那當然是因為入世必要見血,無論是天下黎民之血,還是其派傳人之血。
未曾入世,那這世道或許還可勉強稱為太平之世,當然,也或許其派真的已經絕跡,再無傳人了。”
原來其派中人非亂世不會下山入世的嗎?
葉青在腦海中想到這里,不禁有些敬佩起來了,強者總是令人仰慕的,而且還似乎是心懷天下的那一種。
“老前輩可知曉其門派的名稱?”
“不知。”老人搖搖頭:
“古籍曾有零星的記載,因為其派中人甚少入世,往往數百年也難得一見。而每一代入世的傳人皆是劍出即死,但是他們的一劍也必定會影響到未來的走向,所以前人曾留下文字命之為《絕世之劍》或《絕命之劍》。”
葉青嘴巴微張,怔怔地追憶著早已化為歷史的隱士傳人們,不禁悠然神往。
“他們……既是瘋子,可也是英雄吧。”葉青喃喃低語。
“英雄可未必,但偏執卻是肯定的,畢竟是一些視死如歸的家伙,世界上這樣的人可不多見。”
葉青表示同意地點點頭,首次聽到一些古老的江湖舊聞,就像兒童第一次聽到新奇有趣的故事一般津津有味。
“小娃娃,我說此劍你學不會,正是因為你不可能明知必死,卻還有決心用這一劍法。”老人似乎帶著笑意緩緩說道。
葉青聞言一怔,老人是察覺自己并不具必死之心嗎,心下靜靜思索一番,卻覺得所謂的絕命之劍絕不是那么簡單的。
若是自己用了會如何呢?
但不可否認,葉青目前恐怕離必死的信念還差的遠,他還想多看看這個世界呢。
“老前輩慧眼如炬,言之有理,晚輩雖是好奇,可若知必死,卻未必會去修煉此劍了。”葉青坦然說道。
“嗯,待人以誠,也還可以。”老人撫須微嘆。
“啊,說了許久,前輩您餓了嗎?需不需要吃些東西?”葉青看著老人消瘦的身體不禁關心道。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
“人老了,不愛吃東西,若是有些酒卻是不錯的。”
葉青聞言立刻站起身來,笑著道:
“老前輩在此稍等,晚輩這就去尋些酒來!”說完葉青又拍了拍臥在地上昏昏欲睡的白鹿:
“鹿兄,在此地稍候,我去去就回。”
葉青與老人拱手告別,身形利落地縱身而去。
…………
此時月色如水,分外清亮,葉青凌空飛行間驀然想起和無提在菩提寺山腳下碰頭的約定,暗呼一聲糟糕,光顧著聊天,險些把和尚忘了。
先用上最大速度來到了和無提約定之地,遠遠的看見山腳下立著個身影,白衣如月,仿佛在月色下微微發光,正是無提。
葉青落下地來,有些尷尬地說道:
“抱歉,我遲到了。”
無提含笑著挑了挑眉:
“小僧猜青弟不會無故遲到的,可是有了什么發現嗎?”
葉青詭秘地一笑:
“此事路上慢慢說,先速跟我來,抓緊時間。”
葉青縱身躍上半空,朝下方的無提招手,示意他快些跟上來。
無提神情微愕,腳下動作卻不慢,迅速躍起跟上。
二人如流星遠去。
“咱們去哪?”無提在后面問道。
“最近的酒家在哪里?我需要去買些酒。”葉青急忙說道。
無提一怔,慌忙加速上前攔住葉青:
“呃……若是去買酒,那個方向可遠了。”
葉青呆了一瞬:
“是這樣嗎?那請和尚趕緊帶路吧。”
無提搖頭輕笑:
“速跟我來。”
“對了,為何要買酒?”無提忍不住問道。
葉青將方才與湖邊老人的談話簡單給無提復述一遍。
“原來如此。”無提微微頷首。
“和尚聽過絕命之劍的傳聞嗎?”
無提搖了搖頭:
“小僧也是首次聽聞。”
“好吧。”
果然如此,無提怎么說也是幾人中對這個世界了解最多的人了,聽聞他從前在菩提寺時便已經博覽諸般經史典籍,又下山獨自在江湖中行走了數年。
如果他也一點都沒聽過,也可說明湖邊老人所知甚詳更為奇怪了,或許也曾是江湖上的一號人物。
“到了。”無提輕聲說道。
葉青從沉思中回神,果然見前方有火光。
那是位于半山腰的一家小酒鋪,也像是個住家用的。
無提和葉青落下地來,緩步走近。
“和尚留步,讓我去買就好啦。”葉青笑著說,躍過他疾步走向酒鋪,無提止步啞然失笑。
和尚買酒未免有些古怪。
酒鋪比較小,鋪子前擺著一張小方桌供人坐下飲酒。還有一個舊木長桌子,上面擺著幾壇酒。
葉青耳中聽到屋內有些動靜,人卻沒出來,鼻端聞到一縷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葉青不由微笑,聞起來酒似乎不錯。
葉青正取出一錠銀子,他不知道具體換算關系,但料想一錠銀子買一壇酒在此界應當是足夠了。
葉青放下銀子,正想抱起一壇酒離開,忽然從酒鋪里走出一個瘦瘦小小的姑娘。
那姑娘圓圓的臉十分機靈討喜,面色紅紅的,臉上肌膚是一種健康的紅潤,二人不經意間對視一眼均是一愣。
“你……!”那面色紅潤的小姑娘瞪大眼睛,盯著突然出現的葉青心下微驚。
葉青此時正要伸手抱起一壇酒,一怔后首先反應過來,自己的樣子可能會引起誤會,連忙微笑著道:
“姑娘別誤會,我是來買酒的……你這酒怎么賣?”葉青拿起桌上的一錠銀子在手中晃了晃。
那姑娘目光在葉青的臉上和他手中的銀子上來回打量了一下,也立刻反應過來:
“公子客氣了,這一錠銀子買兩壇酒都足夠啦!”說著酒家少女走上前來,沖著葉青嫣然一笑,盡顯天真爛漫之態。
葉青含笑點點頭,目光迅速掃過少女的雙手,也許是夜里風寒,她的雙手有些紅,葉青懷疑是有些凍到了。
少女穿著深色的粗布衣裳,動作非常老練利落,取來一個細繩子給其中一壇酒系了個結,便于手提。
“公子選這個吧,這一壇的味道特別不錯哦!”少女笑著說,眸光似乎在夜色中微微發亮。
“多謝姑娘,這酒確實很香。”葉青放下銀子,提起酒壇轉身就要離開。
“哎!公子慢走,我還沒找你錢呢!”酒家少女急忙叫住葉青。
卻見黑衣少年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步伐并不快,卻轉眼就無影無蹤了。
酒家少女揉了揉眼睛,仿佛剛才所見是一場幻覺,但是長桌子上的銀子卻又說明適才確實有人來過。
少女怔怔地望著漆黑的夜色,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
“買好了,我們快回去吧。”葉青舉起酒壇晃了晃。
“酒很香。”無提輕輕嗅了下空氣,出聲贊道。
二人再次運起輕功倏忽遠去。
這回換做葉青帶路,二人速度極快,片刻后就來到了遇見湖邊老人的地方。
葉青遠遠望見在湖邊佇立的白鹿,心下登時一驚!
那湖邊的老人不見了。
葉青放目四下看了看,卻是一無所獲,夜色昏暗,憑借著月光,葉青的視線無法有效搜尋,耳邊也聽不到什么動靜。
“那是白鹿吧,青弟怎么了?”無提見葉青左顧右盼的樣子,連忙問道。
“唉!”葉青嘆了口氣,落下地來,白鹿一躍迎向葉青,忽閃忽閃的銀色大眼睛望著葉青。
葉青摸了摸白鹿的頭,柔聲問道:
“適才那個坐在湖邊的老前輩呢?去哪里了?”
白鹿使勁晃了晃腦袋,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它也十分疑惑。
葉青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幾步走到原先老人坐著垂釣的地方。
葉青俯下身,仔細觀察,可是眼前只是湖邊平凡無奇的小石塊。
仿佛老人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但是葉青卻深知老人確實真的存在,他為何不告而別呢?
“那老前輩已經離開了嗎?”無提從后面走來,試著問道。
葉青點點頭,微微嘆了口氣:
“可惜,下次不知還能否遇見,也許再也沒機會了吧。”
葉青手中提著酒壇,湖邊有些涼風,葉青雖然有內力自動護體,卻仿佛也感受到一縷蕭瑟的涼意。
“和尚以前遇見過的老前輩是怎樣的呢?”葉青輕聲問道。
無提走到葉青身旁:
“小僧那時候還小,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大概是有些瘦小的白胡子老爺爺吧。”
葉青聞言微微一笑:
“哈哈,是這樣啊,那權當咱倆遇見的是同一人好了。老前輩既然不愿喝酒,和尚可愿陪我一起喝一口?”
“青弟想喝,小僧自當奉陪。”
“好!”葉青席地坐下,輕輕揭開酒壇。
無提也順勢坐下。
“適才我就是跟老前輩這樣坐著閑談。”葉青道,說完后伸指引一縷酒水緩緩送入口中。
“可惜,小僧無緣得見前輩當面。”無提遺憾地說道,也聚一線酒水送入口中。
“這酒真的不錯!”二人異口同聲,說完不禁楞了一下,繼而放聲大笑。
葉青笑完后,望著漆黑幽深的湖水,想到老人,心里還是有些遺憾。
如此怔怔望著湖水片刻,葉青忽然沖著無提詭秘一笑:
“和尚可不能被我帶出酒癮,要不下次我可不敢去拜訪菩提大師啦。”
“青弟說笑了。”無提合十含笑道。
“走吧,不能讓星河他們擔心,我們這就回去吧。”葉青起身說道。
無提一怔,也立刻起身:
“我還以為青弟會想多喝些。”
葉青搖了搖頭:
“走吧,老前輩既然已經走了,在這里喝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說完,葉青御風提起酒壇,信手一揮,幾乎滿滿的一壇酒盡數落入河里。
無提一怔,目中有些不解。
“走吧!”
葉青說完率先縱身而去,白鹿輕輕揚蹄緊跟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