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揚睜開眼睛,兄見那駱飛鴻站在眼前,神情悍恨,卻掩不住容色憔悴,雙手猶自纏著紗布,顯見那日受己劍創,傷得極重。
只見他獰笑道:“臭小子,天教你撞在我手里!那天我一時疏忽,被你壞了大事,又傷了我,后來才得知你就是甚么‘華山一風’。
“嘿嘿,現在落到我的腳下,我讓你圓你就圓,我讓你扁你就扁,你還有什么話說?”
風清揚鄙視此人心術狠辣,行事卑鄙,本不愿與他多說,但心念一轉,笑道:
“你得意甚么?我現在雖動彈不得,卻不是你擒住的,身上這許多繩子也不是你綁的。
“你還是一掌斃了我的好,日后好教江湖上每個人提起來都說,駱飛鴻幫主使下三濫的手段擒往了風清揚,再趁他動彈不得殺了他。
“好!駱幫主是大大的英——雄——,你這些手下在旁看著,你也臉上有光啊!”
風清揚知道此人品行惡濫,但如他這等身手之人,均于自己的功夫極為自負。
他雖不知駱飛鴻主持了一個甚么幫,但想這幫行蹤詭異,大約新創未久,身為幫主,有機會立威于眾總是好的,何況是大名鼎鼎的風清揚,那更是奇貨可居。
當下說出這一番來,要激得他放開自己,比武較勝。
駱飛鴻本極自負,被他這一番挖苦譏諷,一張圓圓的胖臉不由脹得如豬肝相仿,大怒之下,果然中計,伸出手來,“啪啪”數聲,將風清揚身上的牛皮索盡數拽斷,喝道:“小賊!死到臨頭還逞口舌之利。來罷!我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但雖脾氣暴躁,自高自大,卻也心機淵深,心知風清揚中了顧一樵下的“十香軟筋散”,一日一夜間使不出絲毫內力,自己掌傷卻已痊愈九成以上,發力并無大礙,與之相搏,有勝無敗,至于借風清揚立威,震懾屬下,他倒是與風清揚想到一處去了。
但他為人精細,知道風清揚劍法奇高,并不命人拿劍給他,而要自己一掌一掌將他拍擊而死,既報一劍之仇,又收威嚇之效。
風清揚甫脫束縛,一提氣間,覺得真氣不振,立時明白駱飛鴻的險惡用心。
瞥眼之間看見顧一樵站在身畔,腰間懸著一把長劍,想是自己沉睡之后他解下來的。
風清揚心念一轉,喝道:“顧一樵!”
顧一樵和駱飛鴻俱各一怔,風清揚右跨一步,曲起左手的食中兩指疾向顧一樵雙目挖去。
顧一樵雖也知他內力不繼,但眼珠乃是人體最為柔弱的部位,若被插上,雙目必盲無疑。
眼見風清揚雙指來勢奇快,大駭之下,左手翻起,護住面門,右手成鉤,反拿風清揚腕脈。
一拿之下,卻拿了個空,只覺腰間一動,風聲颯然,長劍已落在風清揚手中。
風清揚這一下不運內息,全使巧勁,用的竟是丐幫鎮幫之寶“打狗棒法”的絕招“獒口奪杖”。
這杖法他曾見解風與莊夢蝶等數次使出,此番情急智生,用了一用,心法雖然不對,出手也非奇快,但那顧一樵武功畢竟與他相差太遠,還是著了他的道兒。
駱飛鴻一怔之下,來不及救助,長劍已被風清揚奪去。
風清揚一劍在手,精神大振,笑道:“駱幫主請。”
駱飛鴻面有羞慚之色,自己眼睜睜地站在旁邊,卻未提防這小子突出怪招,奪了長劍。
但想他既無內力,劍法雖高,必無處施用武之地,卻也不甚擔心。
當下也不多言,“呼”的一掌劈去。這一掌含怒而發,極是凌厲,兩條衣帶被掌風帶到,筆直射出。
風清揚側身還了一劍,刺向對方小臂。駱飛鴻掌到中途,見劍勢來得奇巧,不禁心頭一沉,右手疾收,左掌已發。
風清揚劍尖一晃,停在他左腕落處,若不收掌,手腕勢被洞穿。
兩人這番相搏,又與前番不同。
一個心切楊逍大仇,一個急欲立威雪恨,只見劍光霍霍,掌風虎虎,轉瞬之間已拆了百十余招。
駱飛鴻久攻不下,心中已是懊悔不迭:
早知這小子劍法竟可不藉內力而能這等高超,不若一掌斃了便是,何苦與他這般苦斗?
此際他雖額頭見汗,腳步踉蹌,劍上招數卻是神妙無方,自己屬下也都是行家,知道他全無內力,光憑一把劍支撐到現在,那是非但不能立威,反而大大丟臉了!
他有所不知,獨孤求敗傳下的這套“獨孤九劍”正是他中年之際所創,其時獨孤求敗遭敵人暗算,內力全失,遠遁山林,苦思出這套“后發制人,以無招勝有招”的劍法,按先天三百六十卦像,兩兩相合,變式多至數千,幾可奪天地之造化,窺神明之堂奧。
與內力相合固然更佳,即或不合,只要敵人不是頂尖高手,單憑方位的計算,攻敵破綻,也可克敵制勝。
數十年后,一代奇俠令狐沖自風清揚手中學到這套劍法后內力即失,長達一年之久,其間獨斗嵩山派約來的十五名高手,斗梅莊四主,斗魔教與正派群豪,直至最后才敗在任我行的“獅子吼”神功之下,端的是神威凜凜,聳動江湖。
也正是因此,風清揚雖也劍氣并重,但在本派之中,劍宗之人俱以他為榮,氣宗之人就未免與他頗有隔閡。
此際風清揚全無內力,仗著劍法神妙無方,一指一劃之間,已與對方拆了這許多招。
他初時因知對方武功絕高,并不在自己之下,攻守之際頗為小心。
慢慢地招勢加快,他卻懼意盡去,來不及去想后果如何,只守住靈臺空明,見招拆招,見勢破勢,無論對方使出何等詭怪變幻的手法,劍上自然如長了眼睛一般尋到其中的破綻,將其瓦解,外人看來,便似二人自小便將這套掌法劍法練得無比純熟一般。
他越斗得得心應手,駱飛鴻心中便愈是駭異,手下出招便愈是急躁。
這一躁進,破綻必多,風清揚是何等眼光!
一見他左掌收回稍慢,長劍遞出,“噗”的一聲,已在他右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傷雖不深,鮮血卻已涔涔而下。
駱飛鴻又驚又怒,兩腳使力,倒縱出一丈有余。
風清揚此時若是乘勢追擊,駱飛鴻難逃災厄,但他內力全失,輕功一些兒使不出來,見此良機,只能大呼“可惜”。
駱飛鴻已知自己功夫與風清揚相若,此番輸招乃是輸在狀態上,而不是武功上。
唯其如此,這口氣更是咽不下去。
當下顧不得在屬下心中的威風面子,大喝一聲:
“兄弟們齊上,將這小賊亂刃分尸便了!”
他屬下的二十多人觀戰已久,這些人門派雖然不一,武功造詣也各有高下,當年卻也都是本派中的翹楚,武林中也大有聲名。
此番見幫主與風清揚相斗,各自在心中以本身武功印證。
他們大多領教過幫主的武功,知他一拳一掌之威是以開碑裂石,起始均料定風清揚不出十招便會死于非命。
哪知愈看愈奇,風清揚出手無力,腳步虛浮,顯是內力全無,但劍上招數又是這等神妙無方,若是換了自己,必然無法抵擋,只怕早被戳了十七八個透明窟窿不定。
眼見駱飛鴻拳風虎虎,招招搶攻,他們非但毫無鄙視之意,簡直全是佩服之情,乃至幫主受傷,叫他們并肩齊上,每人都覺那反而是理所應當之事。
這一節都非駱飛鴻所能料到的了。
風清揚眼見眾人各挺兵刃逼上前來,不禁暗自發愁。
要知自己全無內力,若面對三五敵手,仗著獨孤九劍的神妙還盡可圍旋,若二三十人蜂擁而上,胡亂出招,自己任何一招稍有疏虞便可能受傷,敵人被傷十個八個卻無大礙,看來今日是兇多吉少了。
為今之計,唯有先出重手,支撐一
刻好一刻。
眼見敵人越圍越近,種種肅穆、猙獰,嘻笑,畏懼的面目也漸漸清楚。
猛地,不知誰發了一聲喊,打頭數人齊聲嗥叫,旋風般卷將過來,霍然之間,自己上中下三路俱被風聲罩住。
風清揚此時性命在呼吸之間,下手哪肯容情?
長劍連點,如天女散花般向每人舉手抬足間的破綻各遞出一招。
攻來五人之中,有兩人變招快捷,回過手中兵刃磕開長劍。
一人輕功了得,后翻躲開。另一人被刺中“肩貞穴”,手中鑌鐵懷杖“嗆啷”落地,只聽他大聲哀號,右腳小指已被砸斷。
當先一人手揮鋸齒飛鐮,鼓勇在前。
風清揚長劍點中他雙腕,“當當”兩響,卻是金鐵相撞之聲,顯是帶了鋼制護具。
那人略頓一頓,兩把飛鐮呼嘯而來,風清揚不能縱高躍低,疾避時稍遲一遲,左腿上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那人一招得手,正自喜悅,前心一涼,風清揚長劍變招,已將他透胸而過。
這些只是電光石火般事,周圍早有十數般兵刃夾攻而至,風清揚更無余暇思索,長劍倏發倏收,只聽痛叫驚叫怒叫連聲,響振林,落下兵刃不少,自己后腰卻也被人重重踹了一腳。
這般撐持了二十招上下,攻來之人已幾乎人人掛彩,風清揚也受了四五處輕傷。
但這些人都是悍猛之輩,雖見他神勇非凡,兀自不知難而退,反如大浪重重,殺退一層又上來一層。
這般鏖戰,風清揚既耗心力,又耗體力,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驀見眼前兩個虬髯漢子揮動長柄金瓜錘,勢如瘋虎般沖來。
他二人年紀相仿,生得也像,顯是同胞兄弟。
風清揚長劍虛刺,兩人同時舉錘一擋,上盤現出破綻。
風清揚變刺為削,“撲撲”兩聲輕響,兩兄弟的一條左臂一條右臂已自中斷絕,倒是不偏不倚,頗為對稱。
長劍圍轉,余勢未盡,更將身側數人逼退三步。
那兩人痛徹心肺,同時大吼扔錘,卻不躍開,反而著地滾進,來搶風清揚雙腿。這兩兄弟本是河西劇盜,向以兇悍聞名綠林,這時見了血,不由兇性大發,連命也不要了。
風清揚見了這般拼命的打法,也是一驚,長劍疾刺數下,那兩人毫不防范,全中在要害之處。
但風清揚也覺雙腿上一緊,被這兩人死死抱住。
風清揚再顧不得他二人死活,長劍向右劃了個半圓,逼開搶上的六人。
只聽左側風聲作響,有三人他轉側不靈,看出便宜,一把鐵鞭,一柄狼牙棒,一道鐵索齊齊向他劍上砸來。
風清揚劍交左手,倏地挺出,那持鐵鞭與鐵索的二人已然被傷。
但中間的那柄狼牙棒卻終于避不開。
他吃虧在全無內力,這般以硬碰硬,只覺手上一輕,長劍已飛出老遠。
那手使狼牙棒之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嘻嘻一笑,慢慢逼上前來。
周圍更有六七人也是各挺兵刃,緩緩合攏。
風清揚長嘆一聲,雙手垂下,瞑目待死。
駱飛鴻站在遠處,看得分明,大喝一聲:“殺!”眾人高舉兵刃,便要當頭擊下!
正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左邊松樹上喝一聲:“打!”
十余枚硬物由上而下,閃電般破空而至,發出嗚嗚的響聲。
那些人猝不及防,只覺虎口一震,手中兵刃落勢已被蕩開。
有兩人膂力較小,手中一刀一斧拿拴不定,飛了出去,虎口上被震出血來。
這一下群相聳動,看那猶在地上滴溜溜旋轉的暗器時,竟是一把干枯的松子!
連同風清揚和駱飛鴻在內,二十余道目光齊齊向發聲之處望去,各人心中均想:
“這人是誰?功夫恁地厲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