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折扇擺動,大廳中猛然漾起了一陣金影。那金影滔滔宛如滿天云霞,刺眼欲盲。獨孤劍大吃一驚,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招架。降龍一聲大喝,瘋魔禪杖倏然化成了一團烏云,布散出萬千杖影,將三人層層疊疊遮住。那金云倏忽壓下,頓時響起一串斷金軋玉的刺耳聲響,金云與杖影相交,瞬間碰撞了一百余下!
金云一觸即退,跟著金光大熾,漲大了一倍有余,去勢更急,聲威更猛,向三人當頭撲下!降龍抖擻精神,千山魔亂一招又一招施展出來,硬生生地又跟金云撞在了一起。
郢城一戰實是浴血生死的一戰,那一戰將降龍的全部潛力都迫了出來。經此一戰之后,千山魔亂這一招已融入到了他的意識深處,只要稍動念就能隨意施展出來,而且威力大為增長!
也正是因此,瘋魔杖影才能堪堪將增強了不止一倍的十八羅漢陣擋住,但降龍也被那股大力撞擊,噔噔噔退了七步。金云更為熾亮,威勢比最初時增加了四倍有余,耀眼欲盲,飆射而來!
降龍大叫道:“獨孤劍,你再不出手,我只怕就要歸位啦!”
獨孤劍方自沉浸在了十八羅漢陣那精微奧妙的陣意中。這么多人的力量竟能被引導在一處,如出一人之手。運用起來,便如功力陡然增長了兩倍、四倍,這之中的奧妙之處,越是咀嚼,就越令獨孤劍欣喜。他忍不住暗暗與自己的劍法印證,一時忘了御敵攻擊。
羅漢陣仿佛無休無止,看來十八羅漢的全部功力都可加諸一人身上,便如一人身兼十八人之功力一般。獨孤劍很想看看那時的羅漢陣是什么樣子,但降龍的大叫讓他突然醒覺,他必須要出劍!郢城一戰,他的劍法也增長了不少,幾乎可以心與劍合,動念之間,秋水紋然,一劍飛奪大顛!
大顛倏然抬目,他的雙眼也仿佛變成了金黃色!他的兩名師弟突然出掌,四掌一齊擊在他的后背上。兩股渾厚的內力攀援而上,龍卷般迅速沖到了他的喉間。大顛舌綻春雷,突地一聲大喝,宛如霜鐘怒鳴,向獨孤劍手中寶劍轟了過來!
獅子吼,佛門最正宗的降魔武功,也是降龍最喜歡用的招數之一。大顛是降龍的師叔,這一招獅子吼又匯聚了兩名羅漢的畢生功力,吼聲才一出口,立即迸發出黃鍾大呂一般的浩然震響,直沖向那迅捷無比的劍芒!
獨孤劍就覺手腕一窒,靈仙飛縱般的一劍登時被這股大吼鎮住,竟然連一寸也不能再刺進!
這號稱佛門第一禪功的獅子吼,竟然有如斯威力!獨孤劍吃驚未已,大顛又是一聲狂吼震,秋水劍竟被硬生生地抵了回來。他心念電轉,劍勢一退,然后倏然又刺了出去。他這一刺,卻并不刺到底,劍芒與大顛的獅吼之勁一接,便立即掣回,又是一劍刺出。劍意綿綿密密,相互連接在一起,瞬息之間,刺出了三十余劍!
劍勢連綿,逼得大顛獅子吼一聲接一聲吼出,如此威猛的獅子吼本極耗內力,大顛又是兩地作戰,頓時臉上的金光稍顯黯淡,杖影轟飛中,竟被降龍壓了下去。
大顛心中怒氣勃生,他先涂了金盞曼荼羅花毒,再合六人的小乘般若之力,竟然還無法破降龍跟獨孤劍的合擊,還稱什么師叔?他一聲長嘯,登時激發了金剛羅漢陣的第一重大乘般若之力。
少林寺的十八羅漢陣乃是護寺之寶,威力自然非凡。以威能之大小,羅漢陣共分為三重,第一重就如方才大顛所施展的那樣,多人之力層層疊加,聚于一人身上,使人功力倍增,喚做小乘般若之境。第二重施展出來,則每一人都身具同樣威能,譬如三人同施,則三人都身具三人相合之力,換作大乘菩提之境。第三重乃是羅漢陣中最精微奧妙的極詣,便是小乘般若之境與大乘菩提之境的疊加,每人身具同樣威能后再加諸一人之身,以大威能大慈悲降魔護法,換作涅槃空劫之境。三重威力層層遞加,到最后的涅槃空劫之境,十八人威力疊加,更再翻了十八倍,宛如功力陡增了三百二十四倍,天下還有何人能抗?只不過威力越大,反噬之力就越強,小乘般若之境不過是身體虛弱多時,到大乘菩提之境則功力大減,若施展出涅槃空劫之境,則施功之人全身功力盡散,護法而歸法,便是涅槃之大境界。
頓時金光宛如流質一般狂溢而出,大顛及周圍的六位師弟身上都綻放出絕大的光芒,震耳欲聾的梵唱聲中,他們一齊探掌而出。七支手掌,七股豐沛無比的力量,七道凡塵中寂滅過的輪回,一齊被這大慈大悲的神佛,布散到降龍與獨孤劍的面前。
獨孤劍的心倏然一緊,他知道這一招的威力,所以他再也顧不得什么后發制人,什么精微奧妙,全力一劍刺出!
降龍狂喝一聲,禪杖卷地砸了出去。他心中猛生的征兆讓他不敢硬抗這七支金光燦爛的手掌,只好生硬變招,擊向羅漢陣的下盤。
大顛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留他們一條性命。”
剛猛威能的勁力稍轉柔和,但仍舊不是降龍與獨孤劍所能承受的。光芒耀眼中,禪杖與秋水劍同時脫手,兩人各各噴出一口鮮血,踉蹌后退。
大顛踏上一步,金光大增,罩住了兩人。
伍清薇心下憂急,大喝道:“休要傷他們!”
長劍一擺,一劍向大顛刺了過去。大顛雖然取勝,但臉上卻絲毫沒有歡喜之容,舉手一封,將伍清薇的長劍擋住。猛然眼前一片混亂,桌子椅子被降龍橫掃起來,向眾羅漢擊去。獨孤劍一把拉住伍清薇,大叫道:“快走!”
三人一齊躍出窗口,大顛冷冷道:“哪里走?”率領著十八羅漢,金云般卷了出去。猛地面前紅光大熾,一團烈火迎面沖了過來。
那火種乃是歸隱子閑來無事,采紅兒身上先天真火煉成,奉為保命逃生至寶,隨時攜帶左右。那天喝得高興,才給了獨孤劍幾粒。火麒麟乃上古異獸,其真火自然迥不同于普通的火焰,全然不怕大顛掌風,直卷上眾羅漢僧袍,燒了起來。大顛大驚,急忙一個千斤墜將身子頓住,師兄師弟們一陣撲打,方才將火焰熄滅。窗外一聲長嘶傳來,獨孤劍等人早就跑沒了影子。
鐘子義銳聲道:“就這點本事?打起來挺好看的,卻一點用都不中,搶不回舍利,都是廢物!”
大顛臉上一陣金云閃過,怒目瞪著鐘子義。他本是性如烈火之人,哪里受得了這等閑氣,何況少林天下至尊,又何時將洞庭水寨放在眼里?忍不住就要發作。
王嵩急忙拉住他,陪笑道:“就算暫時讓他們跑了,又能跑到哪里去?太子且容下官一天,必定將舍利追回!”
鐘子義被大顛盯得極不舒服,冷冷道:“不必了!傳金先生來,我一定要拿到舍利!”
王嵩眉頭皺了皺,他此來洞庭,已將水寨上上下下打聽了個八九不離十,洞庭水寨奉鐘子義為首,但實際的首領卻是楊幺,此外便是黃誠、黃佐、周倫、楊欽等人。可從未聽說過金先生這般人物。聽鐘子義對此人如此倚重,看來金先生在水寨中的地位非同凡響,怎么自己從未聽說過?王嵩心思飛快轉著,他知道自己此來責任重大,一點小小失誤都容不得。當務之急,除了盡快奪回舍利,便是要調查清楚這位金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獨孤劍與降龍心中都是有些后怕。若不是大顛臨時慈悲,羅漢陣威力稍斂,轉入小乘般若境界,兩人恐怕就會被立斃當場。伍清薇心下憂急,道:“我們要不要歇一歇?”
獨孤劍放眼望去,洞庭水寨中旌旗招展,顯見大軍正在召集。
獨孤劍道:“不能歇了,我們得趕緊走,要不就來不及了!”
三人奮起身形,向水寨外竄去。三人與龍八同來,楊幺曾親自出迎,都是水寨士兵親眼所見,此時雖見三人身形匆遽,也沒敢多問。獨孤劍暗暗告誡兩人,逃雖然要快,但神情卻萬萬不可慌張,最好似是炫耀武功,故意比拼一般。眨眼之間,三人奔近了水寨大門。
猛聽背后有人高聲叫道:“截住他們!”
獨孤劍大驚,身子凌空躍起,劍光點點,向守寨門的守衛當頭罩下。那守衛聽到高呼,心才一驚,冷森森的劍光已然撲面而來。守衛嚇得心膽俱裂,猛一縮頭之際,獨孤劍連人帶劍已撲了過去。他劍光霍霍,將周圍的水寨士兵盡皆逼開,大叫道:“你們快走!”
那高叫聲劃出一線銳響,轉瞬逼了過來:“你們一個都走不了,黃誠特來討教!”
風聲狂嘯,兩柄磨盤一般的大鐵錘轟擊而下,勁氣沖蕩,將獨孤劍、降龍與伍清薇一齊罩住。三人氣息都是一窒,這兩只大錘直如貫滿天地之威一般,舞動中風云幻生,充斥四極。
降龍大喝聲中,法杖盤舞而出,才與那大錘相接,便覺胸中氣息一窒,踉踉蹌蹌地退開了。他心中不服氣,大聲道:“若不是我受傷在前,退的就是你!”
黃誠哈哈大笑道:“若有機會,咱們一定好好拼一次。但現在,你們先束手就擒吧!”
他得勢不饒人,雙錘直追著兩人襲來。降龍心中氣惱,忍不住暴喝連連,但兀自被黃誠逼得連連后退。
獨孤劍大叫道:“慢些!”
降龍素服獨孤劍的急智,聞聲內力暗收,轟嗵一聲大響,兩人身形被擊得退飛而出。獨孤劍一把扯住伍清薇,三人借著黃誠雙錘的勁力,一退便是十余丈,正好落在來時的小船上。
獨孤劍一劍斬斷船纜,降龍大笑道:“好計策!”瘋魔杖揮舞開,就宛似一柄大槳,劃得那船飛一般滑了出去。
黃誠卻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獨孤劍突地道:“不好!”
伍清薇也明白過來了,叫道:“他這是故意將我們逼開,好全力搜捕龍八!這人看似豪爽,心計卻如此之毒!”
獨孤劍道:“降龍,我們劃回去,不能讓他的奸計得逞!”
降龍大叫道:“此事好辦,我掉個頭就是!”
他雙手回旋,瘋魔杖招式逆轉,那船飛進之勢陡然逆轉,貼水飛回。
黃誠大笑道:“去的容易,回來卻難!看箭!”
水寨大墻內立即升起一排弓箭手,黃誠一聲令下,箭矢暴雨般射出,降龍大叫聲中,顧不得劃船,將瘋魔杖舞成一團黑影,抵擋箭矢。那些弓箭手都是強弓硬弩,久為習練,羽箭與杖身相擊,竟硬生生地將小船射得越來越遠。降龍怒嘯聲不絕,卻也無可奈何。
水寨正中是鐘子義的太子樓,樓高十三丈,只見樓頂上站著兩個人,一人便是水寨首領鐘子義,他微笑道:“金先生此計實在大妙,剪除了龍八左膀右臂,再捕捉時就容易多了。”
那被稱作金先生的人年方弱冠,做儒生打扮,雖然手中無折扇,也不如王嵩那般故作蕭然,但眉宇之中固有份清氣,倒比王嵩還覺出塵。
洞庭煙雨似乎都擋不住他那浩然的目光,將獨孤劍三人的一舉一動盡皆籠罩在眼中。他聞聲道:“太子謬贊了。只教我在,管讓太子得到傳功舍利。”
鐘子義歡喜道:“只要此事得成,我便封金先生為護國軍師,榮崇更在楊幺之上!”
金先生淡淡道:“多謝太子。”鐘子義尖聲大笑,他自然聽不出來,金先生根本沒將這個軍師之銜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甚至全然不受這洞庭煙雨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