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上原本沒有毒,但這一劍滑到他身上卻留下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即使是當世最富盛名的醫仙為其細細縫針卻也無法止住一直向外滲出的血,最后,他只能鮮血流干而死。
不止是他,還有很多人,有些人不過是得了一場不算嚴重的傷寒卻藥石無靈,只能任由生命一日一日被消耗下去,然后在一場根本算不得什么的傷寒之下等待生命的終結。
還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原本該生產的牛羊卻全都難產而死,原本該孵化的小雞最終也成了卵中的一具尸骸。
這一切一切都是發生在那片黑云將天空遮罩之后,這片黑云下的一切仿佛都已是靜止,包括生命。傷口無法長合,病痛無法痊愈,生命無法出生,只因為這片黑云下決不允許出現一絲成長跡象。
已經整整十天,那書生還在遠遠的注視著那兩個同樣在凝望遠方的人,只是他們想要看到的是自己的希望,而他看到的卻是自己明日的兩顆棋子。
“十天了,整整十天了。”阿一站在那書生身旁,書生在那里站了十天,他就也在那里陪了十天,他不能不陪,而且如果不陪這書生留在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他的命早就是屬于這個人的,從他一出生開始就是。
恍惚間,他似回到了三千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陰雨連綿,雨點劃出一道道細線筆直的垂下,在空中留下一條條平行的線條。
今日有雨,卻無風。
但這屋子里卻沒有一樣東西是安穩的,屋頂上的瓦片,掛在頂梁上的辣椒,桌案上的盤斬,還有一卷線幾乎快要磨斷的書簡,卻都似乎在戰栗著。
屋中的人也在戰栗。
這馬上就要出生的嬰兒原本該為這個家添上幾分喜氣,此刻卻成了這個家里所有人的噩夢。
這里的習俗,孩子出生之前都要找算命師為他們的未來占卜。而這個孩子的命格,卻是讓這占卜師也為之戰栗。他是屬于魔的人,終究有一天會成為毀滅這世界的惡魔,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當這個孩子出生后還未割斷臍帶之前,就將他與他的母親一同處以天罡滅刑,就是用七十二柄枯竹削成的刀將其刺死,而且行刑之時必須要將那人的五感封死,七十二柄竹刀也必須同時刺下。這種極其殘忍近乎于凌遲的刑罰原本就極少被使用,所以會這種刑罰的人也不是很多,而且一個人只有兩只手,所以要執行如此刑罰至少需要三十六人。
所以,此刻這斗室里卻已經擠滿了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也都不盡相同,有的是惋惜,有的是恐懼,有的是興奮,有的是好奇,還有一種激動的等待。但他們的手卻都在做著相同的動作,就是他們手中都握著一對竹刀,竹刀已經全部對準那個一臉痛苦的女人。
女人生產本就是一件不該為外人見的事情,要一個女子在四十來人面前生一個孩子,而且這孩子和自己在出生的同時就面對死亡,這的確是一件很諷刺,而且很痛苦的事。但這一切,卻都已是命中注定。
一條鮮紅的生命被穩婆托在手中,他還未來得及啼哭,卻忽的一陣陰風吹過。屋子里所有人的都為之一凜,仿佛這陰風吹進骨頭,他們的人都已被冷凍。當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只看見七十二柄竹刀全都刺進那女子的身體,這人在一瞬間就成了刺猬。而那個被預言將要成為毀滅世界的魔頭,卻不知去了何處。
“阿一。”書生一聲呼喝,將阿一從回憶中牽回現實。
“主人,”阿一問:“有什么事?”
書生道:“現在,幫我去找一個人過來。”、
“是誰?”阿一問道。
書生道:“段痕。”
十天,展玄對于段痕的訓練卻只是扎馬。
其實所謂扎馬看似落地生根,憑的是腳下的功夫,但其實扎馬最重要的卻是腰力。而一個人揮出一拳刺出一劍能夠發揮出多強力道主要憑借的也是腰力。以段痕此時修為即便只憑手腕力道亦能開天辟地,但這卻也是展玄所擔心的。
如果有朝一日段痕真如他當初預言的一般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只能任由其暴走,那么段痕將成為這世上最可怕的怪物,一頭即便是他也無法克制的怪物。即便此時,段痕還未暴走,他與段痕對壘,勝算也不過五成。今時今日的段痕,已經悟得“劍心”一決,他并非沒有領教過。所以他才更要用心的調教段痕,只希望段痕不要走上歪路。
只是所謂名師出高徒,師是名師,徒是高徒,但如果徒無心與師學,卻又如何?
白發老者與南宮涵每日傳授“不求劍道”段痕日夜看在眼里卻無法探得其中絲毫門道。他也是用劍之人,見那場景如何能不艷羨。雖然他從昔殤那里學到了“劍心一絕”,但有誰會嫌自己的本事多呢?尤其如段痕這般魔賦異秉之人。只是這“不求劍道”實在難以捉摸,他每日扎馬自然能看到南宮涵行劍的每一招每一式,但若無法通曉個中心法即便學到招式也沒有絲毫用處。
“‘不求劍道’,你學的怎么樣了?”白發老者故意將這句話挑高了聲音,卻似有意讓段痕聽到。而段痕從昨夜一直扎馬到此刻,這句話他當然聽得清楚。
南宮涵也不回答,通決劍心之后長劍出鞘,段痕的目光也隨即被吸引過去。卻不見南宮的劍如何揮舞,卻已還劍入鞘。再見白發老者,嘴角卻已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顯然,他對于南宮涵這幾天來的修業成果十分滿意。
這一切段痕自然全都看在眼里,他自信自己若是去學那不求劍道一定不會比南宮涵學的差,甚至還會比他學得更好。但此刻,他卻只能站在這里扎馬。他不知道展玄的話是否是正確的,只是連續扎了十天馬步,他什么也沒有感覺到,只覺得自己在這里浪費了十天。
“在想什么?”展玄出現在段痕面前,遮住段痕的視線。
段痕道:“沒什么。”
就繼續站在那里扎馬。
展玄道:“我早和你說過,如果你繼續去修煉那種高明的武學遲早有一天你的身體會承受不住,也許現在你還感覺不到什么,但遲早你會知道,我沒有騙你。”
段痕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若是一個人從小習武而且是按著正常的順序從根基連起,就如一個孩童從基礎的三字經開始學文一樣。但若是自小就教這孩子四書五經、弓馬齊射,待到他學有所成時再給他學三字經百家姓,只怕任誰都難以提起興趣。段痕此刻就如那個已經堪比狀元的孩童學三字經一樣。
南宮涵這邊,白發老者正輕聲說道:“第二劍道在于無勝,無勝便無敗。這對于你來說應該不難理解,只是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就是不求劍道與第二劍道本是正反兩面的劍道,學會它們不難,難的是要將他們……”
“合二為一?”南宮涵這么問不是因為這是他心中所想,而是他心中所疑。
“不是,”白發老者道:“而是貫通。讓兩面變成一面。就如一張紙,如果將其扭曲一圈首尾相連,他就會只有一個面,正與反的界限就會不那么明顯。只是要將這兩種劍法融會貫通,卻不像扭曲一張紙那么容易。”
南宮涵看著眼前這位老者,卻忽然覺得他卻是那樣偉岸,那樣遙不可及。
段痕忽然道:“我還有兩件事沒有做,等我做完之后再回來。”
展玄道:“什么事?”
段痕道:“我答應了一個人,要和他比劍。還有,我答應了劍無雙,要將劍舍利給他看看。”
展玄道:“你為何此時才想到要做這兩件事?”
段痕原本只是想找個由頭離開這里出外一陣,雖然修為不低閱歷不淺,但段痕今日也不過剛過十四,難免有幾分孩童頑劣之氣。此時被展玄如此一問不免理虧,卻忽的大聲質問:“難道應了別人的事就不該做了嗎?”
原本他以為展玄定會大怒,卻不像展玄只是微微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給你十天時間,十天之后回來這里。”
展玄拿起戳在一旁的星杰提在手中,大踏步便離開這里。
天比高在泰山之巔,段痕卻只踏了一十三步就已到達天比高門前六根石柱之前。
“故人來見。”段痕沉聲說道,聲音直透三層圍墻傳入天三少耳中。
“半年之約,你卻過了一年才來,是不是也忒不將我家主人放在眼里?”走出來的是琴棋書畫四侍,他們身后的確跟著一個人卻并不是天三少,而是一個看上去十四五歲的少年。這少年腰間斜跨著一柄長劍,劍卻是竹劍,而手中捧著的正是天三少的劍匣。
“是你?”段痕的目光穿過琴詩書畫直看向那少年人。
他當然這人,在很早以前。那時節正當劍之宗內論劍大會,段痕也曾親眼見過這少年。他正是一直跟在天三少身旁那七歲的劍童。雖然此刻他容貌大變,但眉宇間一股卓然于劍的氣度卻絲毫未曾改變。段痕曾與這少年有過一面之緣,那時節正是劍之宗內舉辦論劍大會,段痕雖無緣與他一戰,但卻已將他列入自己的對手之列。能被段痕視作對手之日,無論今日或是彼時,都絕對是一個不容輕視的劍客。
“是……我。”這少年說話的語氣也絲毫沒有變過,就如一柄死氣沉沉的劍。
劍在鞘中,只有遇到真正的對手才會出鞘。
段痕道:“你家主人呢?”
小琴回答:“家主人說你不守信約,不配再見他。”
段痕道:“是不是要我殺了你們四個,才配見他。”段痕說的不是戲言,不知為何,近幾日他越發的感覺體內一股暴戾之氣越發猖狂,幾乎已不受自己控制,自己也變得越來越容易憤怒。這種感覺,即便是修羅心萌動也未曾有過,那是一種比修羅更加恐怖的感覺。
“你……只需要……打敗……我,就……可以……見到……我家……主人。”
劍童說話間已將劍匣平放在一旁,恍惚間長劍已穿過琴棋書畫,直撲段痕面門!
雖是一柄無鋒無芒的竹劍,但劍鋒所過之處劍氣留痕,卻不遜于當世任何一柄利劍!
他說話一如既往的慢而且沉,但出劍之勢卻是更加迅而且穩。段痕既然早已將他視為對手,自然極為留心他的劍法,卻不想半年之后,他在劍法之上的進境竟絲毫不比自己緩慢,甚至比自己更為快速。此刻也許他還不是自己的對手,但要不了幾年,他卻定然是一個棘手的家伙。
“劍——云涌!”
段痕在回到不求第二那個年代的半年里并非什么都沒有做,這一招劍云涌正是他在那時創下的劍法。劍法十招,這不過是其中之一。
劍未出,劍勢以至。一時間風起云涌,光芒無限!
段痕劍未出鞘只以左手捏做劍訣,兩道鋒芒在下一刻相互交擊,但段痕的劍卻向下落了半分,僅僅半分,他卻已勝券在握。劍鋒落下之際隨即上揚,卻已將劍童竹劍打偏,竹劍貼著自己肩頭掃過,他右手星杰劍柄卻已點在劍童心口。
一招之間,原本他該勝了。但下一刻他卻發現,自己居然只不過是與這少年打成平手。
原來就在劍童竹劍被擊偏之際劍童已將長劍放手,當段痕劍柄點在他心口之時,他的手指也抵在段痕胸膛。段痕劍未出鞘,自然沒有絲毫殺傷力可言,此刻他只求克敵不想殺人,故而未在其上凝聚絲毫劍氣。而劍童手捏劍訣,若也聚起一道劍氣,自也不輸給任何一柄利器。這一戰,當真是平手。
此刻段痕才聽到奪得一聲,是那柄竹劍釘在他身后一顆古松之上。松木質硬,這竹劍卻已將其貫穿。
“你……沒有……勝。”劍童從松樹上抽出竹劍,動作絲毫不見滯澀,就如從劍鞘之中將劍抽出一般。收放自如,這才是劍法之高境界。若是要一位劍客將青石
劈做兩半未必難能,但若要這人將青石只劈開一半且能隨心抽回,這才可貴。
段痕原本不是不守信諾之人,若是敗了也絕不會厚顏無恥的留在這里。但此時卻不知為何生出一股狠勁,長劍豁然出鞘,劍光一閃那劍童手中竹劍已被削成兩截,心口也隨即多出一道鮮紅傷口,深處幾可見骨。
劍童不及防段痕竟會如此出手,此刻反應過來卻為時已晚,重傷之下雖強咬著牙硬挺,但不免失血過多意識模糊,一下頭重腳輕,頹然倒地。小棋眼快手疾,一把扶住劍童,扶到一旁盤膝坐下,手心對手心為其過氣止血,約莫一頓飯時分劍童胸前傷口已經不再流血,雙眼也微微能夠張開,但畢竟一時間失血過多疼痛難忍,始終無法再站起來。
小琴飛身上前,解下背上親囊,一架焦尾古琴被托在手中。琴弦二十七根,最細一根如牛毛,最粗一根如燭芯,琴身已通體發黑,似是古松木質,其上已顯出開片。只見小琴單手一揮,同時撥動二十六根琴弦,唯獨那最粗一根依然不動。宮、商、角、徵、羽五音同出,聲音相互激蕩沖撞愈發洪亮龐大,待傳到段痕身旁之時聲音已如滾滾驚雷!
“棋!”小琴一招出手,卻是要小棋出手。
只見小棋托起棋盤單掌朝棋盤一拍,一雙棋盒之中各反震出二十七枚棋子,黑子為黑金,白字為白玉。五十四枚黑白棋子交錯如繁星,盤旋天際,一時間仿佛拉開一張天網,段痕已在天網之下。
“書!”他也不見如何出手,卻已將后招交給小書。
小書反手從身后拿出一卷卷軸攤開,掌心運勁催動,內勁從卷軸背后送入,卷軸之上那拿密密麻麻的文字卻全都在這一刻脫離卷軸紛飛而出。字跡在小棋拉開的那張天網之下擴散,字體也隨之改變,最后已經變得不再是字,而是一個個詭秘符號,符號在段痕身邊環繞,似是獰笑的惡魔。
“畫!”
琴棋書均已出手,這最后一招當然要交給小畫!
金桿畫筆凌空勾勒,劃出天圓地方之勢。天無限廣闊,已將小琴布下的五十四枚棋子籠罩其中,地無限雄偉,重巒疊嶂之間已將小書那一卷文字烘托其上。
“混沌亂!”小琴最后一根琴弦撥動,天地何止亂,簡直為之驚惶!
“陰陽越!”小棋反手擲出一枚黑色棋子,卻不是如繁星閃爍,而是一片黯淡,而所落之處卻是陰陽之處的分解。
“天地同!”“方圓間!”
小書、小畫二人同時發招,小書那一卷卷軸已如白龍一般遨游天際。而小畫那一筆方圓才是這陣法關鍵。
這四人雖然各自戰力不高,但聯手布下的這一陣發卻是驚世駭俗,不同凡響。
段痕被困陣中,似已成了待宰羔羊。
“小兒科!”
段痕一直未曾出手原來不是束手無策,而是想看看這幾人到底在弄什么玄虛。此時陣已完結,正是破陣之時!
劍,凌空而揮!
劍鋒行云流水一般在陣中徘徊,忽聽段痕一聲暴喝,四人合力布下的陣法卻已蕩然無存。劍氣不減,四人已被激蕩出三丈開外,一旁運功調息的劍童也被氣浪推到。而此時段痕劍尤不止,劍鋒揮動之間似是想要取了那四人性命。
卻忽的不知從何處閃現出兩道身影,兩柄長劍一左一右,卻正將段痕的劍鉗制。
但這二人卻似低估了段痕的實力,只見段痕肩頭一震,長劍隨之激蕩,那兩柄長劍竟被震斷。這時段痕才看清,這兩人正是天三少與尹玲瓏。天三少所持乃是重新鑄就的不殺神兵,而尹玲瓏所持卻竟然是冥月的雙邪神兵。而此刻段痕只憑一己之力竟將這兩柄劍震斷,足見其修為。
“你已經贏了我,可以走了吧。”天三少將手中半截斷劍丟在一旁,轉身扶起劍童便與尹玲瓏和琴棋書畫回到宮殿之中,卻再沒有轉身看段痕一眼。
段痕凝望天三少與那幾人的背影,心頭卻忽的涌上一股愧疚之情,低頭看手中長劍,他卻也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而就在段痕恍然失神之際,卻咻的卷起一陣狂風,段痕被風迷亂視線,就連意識也被風迷惑,只是一失神之間,段痕卻已來到另一個境地。
而等在這里的卻是他的四個老朋友
——旱魃、將臣、贏勾、后卿。
以及誅仙、陷仙、戮仙、絕仙四劍。
而將他卷來這里的,除了阿一又能是誰。原本憑借段痕的修為阿一是絕難偷襲成功的,但那一刻段痕的心思卻完全在另一件事情之上,他甚至開始質疑自己。也就是在那一刻,阿一出手。
“還記得我們嗎?”旱魃冷硬著聲音問道。
段痕卻身形一晃,去到阿一身后,問道:“為什么要把我帶來這里?”
阿一道:“我家主人想見你,而且他答應你,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
段痕道:“只是我要先過了他們這一關,是嗎?”
阿一道:“主人早就稱贊過你的聰明,不過你不是要對付他們四個。而是要對付,哦,要對付一個陣法。”
“又是陣法。”剛剛發生的事,段痕當然不會忘記。
阿一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厲害的陣法,誅仙陣,需要這四柄劍聯合發動,不過你不需要太擔心,你只需要走進陣里,如果你破不了這個陣他們他不會要了你的命。不過你也因此失去了一個報仇的機會,因為如果你無法破陣,就無法擊敗我的主人。”
段痕身形又是一晃,已來到那四位僵尸王面前。
“快點,我已經等不及了。”
旱魃道:“我會成全你的。”
四個人已分立段痕前后左右,手中長劍均是齊胸而立。陣法尚未發動,段痕卻感覺到一股森嚴之氣,天地仿佛已在這一刻凝固,而他所在,卻是天地也無暇顧及的死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