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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輩子,有很多事情很難。
年幼時,應付私塾先生背誦儒家經文很難;稍稍年長,挑燈夜讀溫習功課很難;待到及冠成人,進京趕考照樣很難。本以為金榜題名,入為帝王幕僚可以落幾天紅袖添香的舒坦日子,可卻又恍然之間發現,在朝廷這淌子渾水里面,一言一行都需三思而后行,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這比起平日的隨xing實在是難上加難。
定襄刺史薛之問有時不禁會捫心自問,到底人活著是為了什么。為名?有誰的名氣能比得了夫子?可夫子也有煩心的事啊。為權?這大周帝國有誰的權利能比的了皇帝陛下,難道皇帝陛下便沒有糟心事?亦或是為利,若是如此洛陽城里的那些大商賈該是笑容滿面了吧,可怎么看他們都像是一副沒吃飽飯的苦瓜面啊。
想著想著,便容易迷惑,想著想著,便容易入魔。好在他活著不光是為了自己,整個家族的榮辱幾乎都系于他一身,這樣一來他權衡之后也不好過于做那放浪形骸之事了。
他是昨日入暮前抵達洛陽城的,由于天色已經太晚,東都宵禁,薛之問不想過于聲張便乘著馬車趕往崇仁坊的別院。洛陽城實在是寸土寸金,便是薛之問這般的四品大員,在東都置辦這么一間三進三出的宅院都是咬牙而為。不過好在他這些年外放定襄做刺史,京中的宅院只留了幾個粗使丫鬟照顧老夫人,便算上那個腿腳不利索的老管家也花費不了多少銀錢。要知道,在京都便是仆人的傭金比起外州都成倍的增加,這筆銀錢也不容小覷。
他回京前本沒有給家中寫信,到達別院時老管家自然不知曉。直到薛之問連連扣了五遍府門,這位腿腳不利索的老人家才一瘸一拐的走將過來,打開了府門。
老人家一見到薛之問便是喜極而泣,不顧夜深人靜大聲喊著,老爺回來了,快告訴老夫人啊。
薛之問一路疾行,光坐騎就累死了三匹,自然是滿面倦容哪里還有閑心思做那主仆情深的場面應景,只擺了擺手示意老管家引路。
一別三載,薛之問竟然恍惚間覺得自家府邸變得陌生起來,好在老管家極為忠心,一路上跟在自家老爺身后,不斷說著這些年府內發生的大事,使得薛之問對府內環境漸漸熟悉了起來。
薛府的正宅位于二進院,不過由于薛之問常年不在京城便閑置了起來。老夫人上了年歲,嫌棄正宅聒噪,便搬到了東邊一間廂房,另開了一塊苗圃,平日里剪剪花草倒也是怡然自得。
此時天還沒有黑透,老夫人用完湯餅之后,在丫鬟的伺候下坐在窗邊刺著繡絹。她足足已經花甲之歲,眼睛不比從前,卻仍是喜歡像年輕時給
家人繡絹。原先是給夫君繡,夫君去世后便給兒子繡。兒子如今外放到定襄去做刺史,她便給留在洛陽的小孫子繡。
她這一輩子不知道穿了多少針線,繡了多少絹布,卻沒有生出一絲怨言,只覺得兒孫安康便是福。人這一輩子,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長。便是做到了一品誥命夫人又如何,便是做到了昭儀皇后又如何,說到底還是開心最重要。就拿大明宮掖庭宮里那位老太妃來說,老皇帝生前極盡榮寵于一身,使得無數后宮佳麗艷羨,可卻未能為皇帝陛下產下一女半子,最后不還是只掙得了一份太妃的鳳儀頭面嗎?
女人啊,說到底還得靠孩子。食色者xing也這句話是沒有錯,可是便是你再風華絕代,傾城傾國,也會有人老珠黃的那一刻,到了那時候,膝下若無子嗣奉養,還不是落得個孤苦伶仃的凄慘下場。
養育了子女卻全然不一樣。你可以教他牙牙學語,教他讀書認字,教他知理做人。等他長大了,出息了也會反過來孝敬你。到時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也可以怡兒弄孫,安度晚年。
說到底,人這輩子不就圖這點東西嗎?
她啊,這輩子知足了。
老夫人嘴上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想起了年輕時候的往事。
“老夫人,老夫人,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老嫗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沒有聽清老管家在說些什么,顫聲問道:“你說什么?是誰回來了?是之問?是之問回來了嗎?”
大管家似是喜極而泣,只道:“是老爺回來了。是老爺回來了吶,老夫人,你快來看看吶。”
老嫗不顧丫鬟的攙扶,顫顫巍巍的起身,繞過屏風直奔房門。
三年了,這三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記掛著這個兒子,以至于夜不能寐,以至于兩餐難安。如今他竟然突然回來了,她如何能不驚,如何能不喜?
薛之問推開房門,見到母上大人立于房門前翹首以盼,動情之下竟是跪倒在地:“孩兒不孝,未能侍候在您左右,請您責備。”
老夫人搖了搖頭,含淚笑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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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府東廂房屋頂上,小書童阿木歪了歪腦袋,疑惑的向二師兄旭日問道:“二哥哥,云姐姐不是說要入劍塔找少爺的嗎,你怎么把我們帶到這里來?那個男人是誰?”
旭日笑了笑,也不明說:“我是答應你們入塔,只是卻也沒說白幫啊。帶你們來這里,自然是要你們幫忙了。”
小書童撓了撓頭:“嗯,這話倒是符合少爺的觀點,不過有
什么事情是我們能幫忙的?”
旭日將一片碎瓦片放回間隙,淡淡道:“把你看到的東西講給夫子聽。”
阿史那云卻是沒有那么好的耐性,擺手道:“為何要讓我們去做?”
旭日聳了聳肩:“世間之事,哪有那么多的道理,便都是買賣罷了。你要做我們便是再談生意,你若是不做,大不了這生意不做了。”
阿史那云聽后非但沒有怒意,反而笑道:“好好,本塔格就喜歡結交你這種生意人,你們漢人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親兄弟明算賬,也好也好。”
旭日面露苦色:“我和蕭銘......勉強可以算的上兄弟。”
阿木攤開雙手驚奇道:“可這場面也太爛俗了點啊,夫子他老人家真喜歡聽這種口味的故事?”
旭日復又回到了那副冰封面容,只道:“好戲自然還沒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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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之問與娘親久別重逢,自然少不了一番忘情敘談。老夫人思兒心切,見面之后噓寒問暖,薛之問竟然cha不上話。好在老夫人看出自家兒子臉上的倦色,心中不忍遂稱困倦早早歇息。不然若真這么聊下去,薛之問連夜趕回洛陽城的舉動就失去了意義。
向老夫人問過安后,薛之問恭敬退出了廂房,順著游廊一路朝北側后門走去。老管家得了老夫人叮囑要勸薛之問早些歇息,此刻見到老爺卻要出府,自然上前請求:“老爺,您一路遠行而來定是勞累不已。我已經囑咐府中丫鬟打掃了正宅,置備了香湯,您還是先歇息吧。”
薛之問嘆了口氣,回望仍舊明著燈火的東廂房,輕聲道:“主宅那里便點著燈火吧,若是老夫人問起來,你便說我在讀書。我這次回京師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耽擱不得。”
說完,薛之問便邁開方步踏足而去。
東廂房屋頂,二師兄旭日朝小書童點了點頭道:“怎么樣,我帶你們來這里不是唬人的吧?”
阿木允著手指道:“二哥哥,你說他會去哪里呢?”
旭日指了指東北之向,緩聲道:“那里。”
阿史那云接道:“這樣說來,我們也要跟著了?你可是答應,我們將眼前發生之事告訴夫子,便帶我入劍塔找蕭銘?”
旭日點了點頭:“我說的話,自然算數。”
阿史那云想了想,覺得旭日的要求不算過分,便咬牙道:“那好,我便信你一次,阿木我們便跟著這定襄刺史,看看他深更半夜不在府中休憩到底要去做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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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