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宮內,陸紫清難得清閒了下來,這幾日爲了孩子不出意外,只安心的在行宮裡養胎,無聊時便教導一下景騫,行宮上上下下,倒都是一副安寧和樂的樣子。
景瀾宮中事物繁忙,不能常來看看她,倒是正和了陸紫清的心意。這一日,陸紫清正坐在後院的鞦韆架上吃著葡萄,遠處便走過來了一個身影。陸紫清瞇著眼睛去瞧,但凡能不經侍衛通傳就進來的人,除了景瀾似乎也沒別人。
直到那人走近時,陸紫清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是陸思瑾!去了徐州兩年多的陸思瑾!
“哥哥?!标懽锨鍙捻F韆架上起了身,面帶欣喜的朝著陸思瑾迎了過去,陸思瑾忙扶住她,打量了一眼陸紫清尚還平坦的小腹,嘆道:“你有了身孕,聽皇上說,胎氣不算太穩,走路小心些,別急的摔了,我又不會跑了。”
陸紫清難得感受到了陸思瑾的關懷,眸中含淚道:“這一別,就是兩年多的光景,哥哥在徐州過得可還舒心?”
這裡沒有外人,陸思瑾也沒在乎什麼君臣之間的禮數,直接將陸紫清抱在了懷裡道:“傻丫頭,你關心哥哥做什麼?一直身處險境的,是你。這兩年來,我一直在想,就這樣將你拋在京城,去了徐州,是不是有些不妥?皇宮就是一個狼窩,獨自把你撇在這裡,該是有多危險?幸好,你沒什麼事,要不然,哥哥便沒法兒跟母親交代了?!?
陸思瑾確實一直都在擔心著陸紫清,陸紫清雖然自封了鳳儀宮,但宮裡頭的女人,害人的手段都是殺人不見血的,那宮牆雖厚,又如何能抵得住旁人的惡意?
陸紫清破涕爲笑道:“哥哥去了徐州兩年,其他的變化我一時倒沒看出來,只是覺得哥哥的嘴是越來越甜了,怕是與蘇小姐一起的時候,甜言蜜語說的太多了吧?”
兩人一同到了不遠處的亭子裡坐了下來,陸紫清不忘上下仔細的看了陸思瑾一遍又一遍。
陸思瑾以前可不是這麼會哄人,每每陸紫清受了什麼苦楚,陸思瑾也只會將她摟在懷裡,一邊安撫,一邊講著大道理。剛剛那一番深情的話,陸紫清險些都以爲站在身前的這個人是個假的了。
陸思瑾聽她提起了南知薇,不由一愣,低聲問道:“她來看過你了?”
陸紫清點頭道:“看過了,蘇妹妹說,哥哥與她生氣了,因爲她偷聽了你與徐州官員的談話,這事情,可是真的?”
陸思瑾也只是無奈的點了點頭道:“是真的,當時也怪我沒有控制好情緒,嚇壞了她了?!?
陸紫清能感受到陸思瑾對南知薇的寵溺,便藉機勸和道:“哥哥既然想著蘇妹妹,就抽空去蘇府看看她吧,蘇妹妹最愛黏著你,只要你肯與她主動說句話,發再大的脾氣,也早就消沒了?!?
陸思瑾並沒有打算去找南知薇,經了這次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和南知薇都應該冷靜冷靜,兩人在一起雖然恩愛甜蜜,但陸思瑾也隱約覺得有些心累。南知薇只適合捧在懷裡寵著,但他陸思瑾,卻註定了不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南知薇現在年紀還小,或許,跟著自己時間長了,就會嫌棄他無趣,後悔跟著他……到時候,他又該如何?
陸紫清察覺出了陸思瑾的不對來,卻是沒打算再勸。這兩個人,感情一路順風順水的走到了今天,從沒遇見過什麼坎坷,這是好事,但也算不得好事!沒有吵鬧,就沒有性格上的磨合,又如何能做成一對恩愛的夫妻?
“先不談蘇妹妹,我倒想知道,哥哥這兩年的孝期裡,都去徐州做了什麼?單說哥哥是去祭祖的,能騙得過皇上,卻是騙不過我?!?
陸思瑾有時候真是對陸紫清這剔透的心思又愛又恨,若不是她太過聰明瞭些,或許,景越當初也不會陷在她的一顰一笑之中無法自拔,自然也就不會有她在宮中所受的這些苦楚。
陸思瑾也沒有打算瞞著陸紫清,肅正了臉色道:“這件事情,也是該讓你知道的,我如今,算是恭親王的人,在徐州,也是爲了恭親王效力,替他解決一些軍中糧草上的事情,你可會反對?”
陸紫清倒是沒想到陸思瑾已經站好了立場,有些猶豫道:“跟著恭親王,也不是什麼壞事,我沒什麼反對的,但是……皇上他知道哥哥這些動作麼?皇上一直與我說,等你孝期過了,回京後,還要對哥哥委以重任,這不會是皇上的一個圈套吧?皇上那麼精明的人,不是那麼好騙的?!?
陸思瑾的選擇,陸紫清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他與景越原本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景越更是對自己情誼深重,站在景越這邊,也就是站在了她的身邊,沒有什麼不同。但最關鍵的是,景瀾知不知道陸思瑾的底細?
景瀾性情多疑,當初陸思瑾請旨去徐州的時候,景瀾不可能不派人留意陸思瑾的動向,可直到如今,景瀾也沒對陸思瑾表現出任何不滿,是真的沒發現陸思瑾的異常,還是故意放縱?
陸紫清最不想的,就是叫陸思瑾不小心把命搭進這場爭鬥裡來,從私心講,陸紫清希望陸思瑾能夠置身事外。
“放心,皇上並沒有發現,當初剛去徐州的時候,我也是多次試探後纔敢行事的,皇上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我?!?
這件事情,景瀾是真的不知道。當初陸思瑾請旨離開時,正是景瀾因爲陸紫清和景嫿的事情心痛煩悶的時候,剛剛經歷了喪女之痛,又與陸紫清徹底離了心,景瀾就是再多疑,那時候也完全沒有心思去理會陸思瑾,這才叫陸思瑾的徐州之行如此順利。
陸紫清聽他說的肯定,想著以陸思瑾的才智,應該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出什麼問題,只憂心的叮囑道:“哥哥站在誰那一邊,我不會多管,只有一點,我希望哥哥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無論發生了何事,都要以你自己爲重,萬不可輕易涉險,哥哥能答應我麼?”
陸思瑾果斷的點了點頭,他此時應了下來,不過是爲了給陸紫清一個安心罷了,他是在戰場上刀頭舔血的將軍,更是陸紫清的兄長,陸思瑾從不會躲在別人的身後,來保護自己的安全。
“我說什麼,哥哥就知道點頭,罷了,我的話,就算說了,哥哥怕是也聽不下去,我還是不煩哥哥的好。”
陸思瑾笑了笑,轉而問著陸紫清道:“爲何突然又出了鳳儀宮了?嫿兒的死……你是已經放下了麼?”
陸紫清目光一顫,爲了避免她想起傷心事,景嫿的名字,已經多久沒人提起過了?陸紫清也試圖將那段記憶塵封起來,只當自己不曾有過這麼一個孩子,沒想到,陸思瑾竟在她面前主動提了出來。
陸思瑾嘆道:“我知道你還是忘不掉嫿兒的,哪怕你現在是皇后,但你依舊是我的妹妹,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對你的心思,我再瞭解不過,既然恨著皇上,爲何還要走出鳳儀宮?爲何還要……懷上現在這個孩子?”
陸紫清的恨,陸思瑾是知道的,但陸紫清心中那些無法抑制的不甘,陸思瑾卻並不清楚。陸思瑾是可以就那樣在鳳儀宮裡安安靜靜的過上一輩子,不再理會宮裡的明爭暗鬥,不用再管前朝的風波暗涌,這樣的日子,也算是一種解脫。但陸紫清卻不甘,不甘就如此輕易的放過了景瀾!
景嫿的命,不該要他來償麼?林氏一族的命,不該要他來償麼?爲何,他這個劊子手可以安穩的坐在他帝王的寶座上,享受這萬民的敬仰,後宮佳麗三千,最終子孫成羣?
陸紫清越想越很,她被景瀾一手送進了地獄,總要拉著景瀾,一起永世沉淪在痛苦之中,才能舒心!
“我只是不甘罷了?!标懽锨迕嫔n白道:“有些仇恨,我不想要假手他人,只想自己來報!哥哥莫要在這件事情上勸我,既然出了鳳儀宮,重新轉入這些是是非非來,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定要爲我枉死的親人,親手討回一個公道!我要讓他……跟我一樣痛苦!”
陸思瑾原以爲陸紫清肯懷上這個孩子,是有要原諒景瀾的意思,但看她這樣,陸思瑾就知道自己是想偏了,陸紫清的心裡,分明就只有仇恨!
“你不要太過沖動,前朝一直都有我和恭親王在,我們二人,都會一直護著你。如果你安穩的待在鳳儀宮裡,恭親王也就可以放心的施展拳腳,與皇上拼個勝負,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陸思瑾的話裡,滿是勸阻的意味,他不想叫陸紫清攪進這裡,再受什麼苦楚,陸紫清不過是個女子,合該躲在他這個做哥哥的身後,讓自己替她遮風擋雨。最關鍵的是,陸紫清就算有朝一日能手刃了景瀾,她就真的能解脫麼?仇越報,往往就會越興奮,越喜歡聞到鮮血的味道,陸紫清或許能有一時的暢快,但等到高興過了,心中更多的,就會是孤寂與淒涼。
陸紫清沉默著沒有說話,陸思瑾知道她還是沒想開,便道:“你也要想一想你腹中的這個孩子,他的父親,終究是皇上,就算是爲了他,你也該退讓一些,起碼,不要叫孩子知道了他父母之間的仇恨?!?
陸思瑾原以爲陸紫清對這個孩子,會像在乎景嫿一樣,日日捧在手心裡。但他顯然是想錯了,陸紫清對這個孩子的心思,不可謂是不復雜。
陸紫清日日感受著孩子在她的肚子裡慢慢成長,都說母子連心,陸紫清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卻是對他生不出關愛?;蛟S,這孩子最大的錯,就是他的父親是景瀾!
陸紫清的這些心思,並沒有告訴陸思瑾,就算告訴了他,兩人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是各持己見,難以說服對方而已。
“哥哥放心這些事情,我都會仔細考慮的,不會因爲一時衝動,害了自己,又害了孩子的。”
陸思瑾剛放下了心來,就聽陸紫清道:“哥哥回京後……可見到過恭親王了?”
陸思瑾見她剛剛還冰寒的表情,轉眼間就盡是小女兒家的嬌態,對她與景越之間的感情,更欣慰了幾分,笑道:“見過了,這幾日朝堂中出了些事情,皇上與恭親王,現在都是分身乏術,怕是不能過來行宮看你了?!?
陸思瑾只覺得奇怪,景越與陸紫清之間隔著的是重重宮牆,兩人是怎麼見的面?景越又是怎麼叫陸紫清生的情?自己的這個妹妹,可算是真正的冷心冷情,可提起景越的時候,臉色都明顯紅了起來,顯然是動了情的。
“出了什麼事情?跟恭親王有什麼關係?”
陸紫清不免有些緊張了起來,這幾日裡,她並不清楚前朝的動向,司蝶也該是聽了景越的吩咐,沒有給她傳什麼消息,如今陸思瑾來了,倒是可以給她說一說外面的事情。
“也沒什麼大事,你放心,這是叫皇上頭疼的事情,與恭親王沒多少關係。”陸思瑾一邊觀察著陸紫清的神情,一邊道:“前朝的傅太尉,皇上身邊的得力大臣,這兩日被林御史給參了一折子,斥他以權謀私,收受賄賂,在朝堂中拉幫結派,亂了大靖的朝堂。”
陸紫清神色稍緩,只要不是景越有難,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這件事情,是不是景越的手筆呢?他是想要從傅太尉下手?傅家,倒還真是京中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
“那皇上呢?皇上對這件事情,是怎麼處置的?”
“皇上最近正在下令徹查,這傅太尉也是在京中囂張慣了,留下了不少馬腳,光是現在的罪證,就已經夠他喝一壺的了,這一次,他的腦袋怕是保不了了,還不知道,因著他這一件事,會跟著牽連多少人?!?
陸紫清聽了,心裡很是滿意,動了這些世家大族,京中也就會跟著亂起來,景越選了傅太尉下手,可算是給了景瀾重重一擊。
“這傅太尉,我也聽說過一些,傅家在京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族了,仗勢欺人的事情,怕是沒少做,皇上就是有心想要護他,怕是也難了?!?
陸思瑾有些無奈,搖頭道:“這事情雖與恭親王無關,但皇上平日裡最忌憚的,就是恭親王了,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怕是也不會叫恭親王過的太如意,朝堂上,還有的鬧騰?!?
陸紫清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是她讓景越對京中的世家大族下的手,主意是她想的,可最後,卻是要景越站在朝堂上給她扛下景瀾的怒火。
“皇后娘娘,大皇子聽說陸將軍來了,想要過來拜見一下師父?!?
陸紫清沒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忙道:“快叫他過來?!?
“哥哥也有許久沒見過騫兒了吧?這孩子,個子高了不少,人也越來越聽話懂事了,每日都會準時準點的過來給我請安,陪我用膳,實在是貼心的很。哥哥見了這個小徒弟,也定然會喜歡的?!?
“你與大皇子,相處的倒還真像親生母子一般?!?
陸思瑾見到陸紫清笑的心滿意足的模樣,就能知道,她對景騫這個養在膝下的孩子,是有多麼的喜愛??删膀q畢竟是一個養子,又不得景瀾的喜愛,這樣的皇子,養在身邊,其實對陸紫清半點好處都沒有。
沒一會兒,景騫便走到了兩人身前來,朝著坐在那裡的陸紫清與陸思瑾跪地行禮道:“兒臣給母后請安,景騫,給師父請安?!?
陸思瑾對景騫算不得太好,雖然教導過他一陣武藝,但他終究沒辦法把景騫當成自己的侄子來疼,只起身拱手,淡淡道:“大皇子嚴重了,臣,當不得大皇子如此大禮。”
景騫自小就是看別人眼色長大的,自然能感受到陸思瑾對他的疏離,難免有些尷尬,跪在原處不知如何是好。
陸紫清有些無奈,站起身來,上前親手將景騫扶了起來,不滿道:“哥哥這是做什麼?騫兒聽了你回來的消息,高興的過來看你,你就這樣一副冷淡的樣子,叫騫兒多傷心?”
陸思瑾看了景騫一眼,就見他正老老實實的站在陸紫清面前,低垂著頭,就算是有些難受,也不吵不鬧,很是安靜的樣子。這樣的景騫,確實很讓人心疼,但陸思瑾卻不會有什麼感覺,只道:“皇后娘娘是知道臣的,臣從來都不喜歡那些軟弱之人,大皇子也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不該什麼事情,都等著皇后娘娘來護他,見了誰都是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臣喜歡不起來。”
陸紫清愕然,景騫更是身子一顫,他沒想到,陸思瑾會這樣說他,當真是半點兒面子都沒給他留。
陸紫清也冷了臉道:“哥哥這話,說的怕是有些太嚴重了吧?騫兒還不過是一個孩子,能做到今日這般,已經是不容易了,哥哥怎可如此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