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九是精心裝扮過,身上的衣衫早就不是參見年前宴時候的暗紅色鳳袍,而是換了一件百鳥朝鳳圖案的湖藍色長衫,背后迤邐著一人長的裙擺,行走之間奢華高貴,淡然嫻雅。
那領口微微打開,露出里面精致的鎖骨,中間一個深深的小窩里面停留著一塊精致的玉石,頭上的金步搖芬蕪復雜,但是個個垂著流蘇,凰九說話之間都能聽見玉石撞擊的聲音。
鳳于飛看見她的時候,凰九總是以一種勝利者甚至永遠都不會落敗的姿態(tài)站在那里,不悲不氣,不惱不怒,淡定的叫人想要一把撕破這張臉。
于是,鳳于飛也確實這樣做了。
他猛地一把拽起了凰九的衣領,毫不憐香惜玉的就摔在了凝歌床前。
“凰九,你看看清楚,她險些為此丟了性命,你卻是在這里杜撰這些個莫須有的罪名,你以為把一切都推在她身上你就能逃脫罪責么?休想!”鳳于飛一字一句道。
凰九被衣領勒的喘不過氣來,身子又重重的撞在床上,爬起來不住的咳嗽,正應上放在凝歌床頭不遠處的銅鏡,只隱約瞧見里面的人狼狽不堪的半跪在地上,白皙的脖頸之間清晰可見一道通紅的淤痕。
“咳咳!”凰九捂著胸口,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因為憂傷。
只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塊用舊了的抹布一般被人毫不留情的丟棄,若真是用舊了厭煩了也就算了,可鳳于飛根本就沒有碰過她啊!
凰九有些憤恨的抬眼看著鳳于飛,壓根就沒有把鳳于飛說的話聽進去半個字:“既然孩子已經(jīng)沒了,皇上還是早做決定叫太醫(yī)幫凝貴妃凈身,免得到時候傷了母體,她可就真的不能生育了。”
凰九漫不經(jīng)心的說著話,卻始終保持這微笑時候那儀態(tài)大方的模樣,甚至還毫不在意的順手理了理掛在脖頸之間的玉石,小心的把它恢復遠處。
鳳于飛眸色轉(zhuǎn)身:“此時不需要你指點,如今凝歌肚子里的孩子依然完全脫離了母體,凝歌可能終其一生都不能再生育了。皇后,你斷了孤的后人,該當何罪?”
凰九直視面前的鳳于飛一眼,指尖隱在袖中深深的掐進掌心里去,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傳出來,不必看也知道已經(jīng)是血肉模糊。
這男人總是樂于用這樣的方式來刺激她呢。
“皇上,妾身早就獲知消息說凝貴妃假孕,今日的事情也必有蹊蹺,即便皇上不喜歡臣妾也要秉公辦理。明國公一直都是在負責凝貴妃的日常健康,叫他來一問便知。切身雖然不知道今日的凝貴妃怎么制造出來流產(chǎn)的假象的,但是還請皇上不要被表象迷惑才好。”凰九義正言辭道。
鳳于飛冷哼一聲:“那你以為孤宮里的太醫(yī)都是吃素的?”說著頓了頓,又問道:“孤只問你,今日是不是你,明知道凝貴妃有孕在身還罰她跪著,以至于驚了胎氣無法挽回?”
凰九蹙眉提醒:“她根本就沒有懷孕!”
“閉嘴!”鳳于飛低喝一聲打斷了凰九的話,指著窗邊上還沒來的及倒掉的一盆子濃郁的血水咬牙切換道:“你還要狡辯嗎?”
凰九輕微的蹙了蹙眉頭,道:“妾身可以引皇上見一個人,到時候皇上就知道你是在承受多大的謊言了。”
“孤只問你,是與不是!”鳳于飛沉下臉色咬牙切齒道,身子不由自主就向著凰九逼近了一步,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今日路過的所有人,都能證明是你,孤只想聽你親口說。”
凰九抬眼看著面前的男人,忽然就笑出聲音來:“皇上是不曾把臣妾每一句話聽進去。”
“說!”鳳于飛低喝一聲,顯然是耐性已經(jīng)到了盡頭。
凰九一驚,恰好身后隔著凝歌窗邊的半截階梯,一個磕絆就摔倒在了地上。
“是,又怎樣?”凰九苦笑,視線正落在鳳于飛膝蓋上一條紋的張牙舞爪的小龍上,那猙獰的表情像極了此時的鳳于飛。
這也是這許多年來,鳳于飛臉上第一次有這樣的神情。
是有關于她,卻又無關于她。
“來人。”鳳于飛低喝一聲。
從屋子里屏風之后,門口相繼涌進來一群侍衛(wèi),身穿鎧甲,手持銀槍,動作干脆利索,三兩下就全部到了位。
這是鳳于飛身邊謹慎伺候的銀甲軍,不到萬不得已根本就不會現(xiàn)身。
凰九瞳孔劇烈的收縮了一下,有些惶然的抬眼看著面前居高臨下的鳳于飛,卻只在那一雙眉眼里看見無邊的冰冷和厭惡。
“皇上這是干什么?”凰九強自平靜下來,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靜。
但是卻終究是沒有壓抑住來自心底的冰冷和失望,出口的聲音變的尖刻起來。
“皇后凰九,蓄意謀害皇子,危害宮廷,罪不可赦。然孤多次寬恕卻屢教不改,實數(shù)罪大惡極。即日起廢黜皇后名號,回收金印,貶為貴人,遷往冷宮。永不召見!”
鳳于飛一字一句說完話,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已經(jīng)完全愣在原地的凰九才轉(zhuǎn)身,微微抬了抬手,那銀甲軍就如得了命令一般,上前毫不猶豫的拉扯起凰九的手臂就要帶走。
“不!”凰九尖叫了一聲,用力的掙脫了銀甲軍的鉗制沖到鳳于飛面前,厲聲質(zhì)問道:“為什么?難道你……”
鳳于飛冷笑一聲截斷了凰九的話頭:“凰九,孤從前念在你救駕有功,一直苦苦相讓。如今你變本加厲,若是孤還養(yǎng)虎為患,豈不是叫天下人笑話?”說著抿了抿唇,眼神微微閃了閃,笑道:“欠你的孤也已經(jīng)還清了,總是該算算我們之間的帳的時候了。凝歌的,并著母后的,咱們慢慢清算。”
凰九踉蹌后退一步,她在后宮橫行半生,卻如何想不到自己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jié)果。
一滴眼淚猝不及防的從那茫然的鳳眼中砸下來,只是落在那湖藍色的長衫的袖口上,剛好落在那鳳凰的眼睛里,飛快的氤煙進布料中消失不見。
到如今為止,凰九才真正發(fā)現(xiàn)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她在鳳于飛眼里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大概把她留在這深宮里許多年,也不過是因為當年她救過他一命吧。
“哈哈!”凰九忽然笑了起來,又后退了兩步,奈何身后是銀甲軍,不容凰九在后退半分。
凰九仰頭把眼中的淚水生生的吞咽回去,正巧看在長歌殿那雕刻的華麗的房梁上。
房梁上沒有雕龍棲鳳,不過是尋常的幾對鴛鴦,只是那鴛鴦戲水圖看在凰九眼中卻分外的刺眼。
這整個后宮里,怕也只有這長歌殿刻上了鴛鴦了吧。
“皇上,你這許多年,等著的就是這一天吧?”凰九忽然笑著對鳳于飛說,身子搖搖晃晃的幾乎站不住,頭上搖晃的金步搖卻很不合時宜的鏗鏘落了地,那玉珠落在地上稀里嘩啦一陣響動,只是凰九卻恍然未覺,根本就連看一眼那金步搖的心思都沒有。
即便那東西再華麗又能如何?
她在這深宮里不也依舊是這樣的姿態(tài)?
想不起過往昔,她的眼里此時定格的都是鳳于飛此時的表情。
可是叫她失望的是鳳于飛薄唇微勾,只靜靜的吐出來一個字:“是。”
凰九只覺得天都塌了,眼前不住的發(fā)黑,搖搖晃晃的轉(zhuǎn)身看著安靜躺在床上的凝歌,遙遙一指笑道:“所以不管是不是凝貴妃,臣妾遲早都是這樣的下場是不是?”
鳳于飛不語。
凰九頹然收回手,凄厲的笑了幾聲:“所以今日的一切不過是你順手拿過來用的局,凝歌假孕的消息大概也是你故意叫凰肆泄露給臣妾的是不是?否則按照我四哥對長笑的防范,若非長笑豁出性命,她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真的消息。”
鳳于飛仍然沉默不語。
凰九看在眼里,只覺得心口好似被人掏空了一樣的疼。
不僅僅是鳳于飛,就連她的親哥哥都已經(jīng)開始算計她了呢。
悲哀么?
還是報應?
沾染在手上的那些個鮮血終究開始反噬了么?
凰九在長歌殿內(nèi)張開手轉(zhuǎn)著圈圈,笑道:“你知道么?我從來不稀罕那雕梁畫棟的坤寧宮,只是這長歌殿我窮盡一生都住不進來。如今你將我打入冷宮,又和在坤寧宮有什么區(qū)別?你說永不召見,我跟了你這許多年,你若非是興師問罪,何時召見過我呢?”凰九含著笑看著面前的鳳于飛,像是看一件已經(jīng)碎掉的寶貝,許久又忽然冷笑了一聲,道:“可是你算計錯了。我很期待凝貴妃清醒的那一刻,你到底該要如何跟她解釋。你工于算計,不僅僅是我,就算是連你所謂心愛的女人都算計在內(nèi),可是我相信,凝貴妃也如你不會原諒我一樣不會原諒你。我很期待……”
“閉嘴!帶下去!”鳳于飛低喝一聲,無比厭惡的閉上眼睛轉(zhuǎn)了個身,卻是在面對凝歌時候復又睜開眼睛,那眼中有迷茫,甚至有一抹難以言喻的愧疚。
而凝歌只是安靜的躺著,對于長歌殿發(fā)生的變故毫無知覺。
鳳于飛眉眼深邃,卻透出疲憊來,拳頭在袖中攥緊又松開,重復許多次才勉強平復心中的驚濤駭浪。
銀甲軍帶走了凰九,凰九并不曾反抗,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臨出門的時候扶著門檻忽然回頭對著鳳于飛粲然一笑:“鳳于飛,預祝你和凝貴妃生活快樂,但是你卻窮盡一生也得不到真愛。你們活該相互防備的活著,永生永世!”
說罷也不等鳳于飛反應過來就長笑著邁出了宮門,聲音尖刻的傳進鳳于飛的耳膜中,震得整顆心都生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