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太后臉色微變,似有掙扎之色。跪在一邊的凰九恰如其分開口:“是啊母后,凝嬪雖有過錯,但皇上已經有懲治在先。而且凝嬪是玉瓏國公主,玉瓏國如今實力和我鳳翎國相當,若是有戰事必定要兩敗俱傷。您三思……”
鳳于飛眼角余光微微掃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凰九,微微笑著不說話。
云安太后思忖良久,一揮手道:“罷了。隨你們去吧。”她幽幽轉過身,無奈道:“哀家倒是想殺雞儆猴,奈何他裕王招惹的人都是和親公主,重臣幺女,一個也得罪不得。皇兒,你心慈手軟,處處受一個廢人壓制,叫母后如何安心!”
鳳于飛眼神閃了閃低語道:“母后安心。一切都會有結果的。”
“你!”云安太后猛然回頭,頭上珠翠急匆匆的撞成一片,紅唇抿起,滿目的恨鐵不成鋼:“你真是要氣死哀家!哀家知你念當年他的生母華貴妃撫養你六年的恩情遲遲不肯下殺手,但是你要記著他始終是個王爺,這樣豢養在宮中已經不成體統,若是再縱容下去,你的天下不必戰事霍亂就要拱手讓人。你讓哀家辛苦經營這么多年還要淪為階下囚嗎?”
“兒皇自有分寸,母后寬心便是。至于凝嬪如何處置,還是母后說了算可好?”鳳于飛神情溫和,自利行間的耐心也是和凝歌一處的時候沒有的,若非是雙目猶如那深不見底的深潭般深不可測,偶爾波光瀲滟,流動的卻不是話里的那般柔軟溫和,凝歌當真要覺得眼前的鳳于飛換了一個人了。
云安太后見鳳于飛如此姿態,知道自己說的話又如往常一樣打了水漂,心中氣急,一字一句道:“既然皇后和皇上一處都在位凝嬪求情,今日哀家不計較犯上之罪,死罪易免,活罪難饒。五十杖責,五十掌嘴照舊。皇上覺得如何?”
鳳于飛笑笑,只說了一個字:“好。”
這一聲好說的凝歌想要跳起來抽鳳于飛一頓,云淡風輕的語氣,輕松的好像在說今日的天氣一般,凝歌心知剛才自己跳出來和當朝云安太后理論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這次是咬死了牙關不吱聲。
這也大概是她從這個公主的身份上面得到的唯一的好處了,雖然也不算是什么好處,但是受傷好過死去。
而今時今日這些人,她都會要回這些代價。
“不過今日的刑罰,孤親自動手。”隔了許久鳳于飛陡然冒出一句話來,提著刑棍的侍衛一愣,旋兒面面相覷。云安太后和皇后都面色復雜的瞧著鳳于飛,而他似乎毫無知覺一般,笑盈盈的奪過侍衛手中的刑棍對著凝歌道:“你可知罪。”
凝歌低下頭,咬牙切齒蹦出來一個字:“知。”
她伏在刑凳上閉著眼睛,只聽得鳳于飛把刑棍掄的一陣風響,下意識就縮進了小腹收緊了臀肉。
“卡擦!”一聲劇烈的碎木斷裂的聲音,凝歌只覺得臀部一疼,似有一把匕首扎進去一般渾身一個機靈,她死咬著牙關強忍著回頭一看,地上有半截木頭咕嚕嚕滾到了她眼前。
該死的鳳于飛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氣,竟然是連那樣結實的刑棍都斷裂了。
“母后,刑棍斷裂如何算?”
凰九冷不丁插聲道:“母后,傳聞凝妃琴技天下一絕,在玉瓏國時候就聞名天下,如今入宮三年,必定是要有所長進。下個月初五正是母后的生辰,天地同壽,您向來喜歡這些東西,臣妾已經請了棋書畫三技頂尖的高手,只是四缺一,少了天下第一琴師的助興難免是有些掃興。不如……”
云安太后點頭會意,有些不耐的揮揮手:“抬她回去吧。”
鳳于飛這才丟了手里的半截刑棍,卻出乎意料的彎腰翻轉過凝歌一把橫抱在懷中,跟云安太后道別之后飛快離去。
從頭到尾都不曾看跪在地上的皇后凰九一眼。
凰九的死死扣在一處,手指相交接,指甲深深摳進肉里也不自知。云安太后卻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淡淡道:“你如此為他,當真值得嗎?”
凰九想了想,依舊是點了頭。
云安太后瞇了瞇眼,有些頹喪的向后微微一仰:“哀家累了,你給哀家按按。”
……
剛出了慈寧宮宮門,凝歌就在鳳于飛懷里掙扎著要下來:“皇上,我自己走就好了。”
鳳于飛沉著臉不說話,腳步一路飛快,迎面而來跪拜的宮女太監都來不及跪拜就已經見他匆匆而去。凝歌覺得別扭,也不愿意沾他身上的帝王風氣,有些懊惱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鳳于飛挑眉:“哦?”
說完手直接一松,虧得凝歌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鳳于飛的龍袍領子,依靠著他身上卸去的力道才勉強算是站穩。
“嘶……”凝歌倒吸一口冷氣,瞪了鳳于飛一眼之后連忙微微沉下腰身等著那刺骨的拉扯疼痛過去,臀部的疼痛叫她整個后背都是冷汗,但是身為21世紀神秘組織的殺手訓練營里訓練合格的殺手,比誰都清楚這一下刑棍打下去的有分寸,雖然力道大了一下,卻是避開了臀部腰部的骨頭打在活肉上面,只是疼痛卻傷及不了筋骨。
只憑借那斷裂的刑棍就覺得下手很重的人很顯然是被這樣的情況給懵了,但是凝歌心里卻有了底。
她探究一般的瞧著鳳于飛沒什么表情的臉,舔了舔有些干澀的紅唇皺眉道:“你為什么救我?”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他們從一見面就各種不對盤。他想要她死,甚至嫌棄她的一切。但是他確實救了她沒有錯,若是鳳于飛沒有能及時來的話,凝歌還真沒有把握要跟慈寧宮的人抗衡。
“呵呵……孤只不過是不想愛妃死的太快罷了。”鳳于飛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的一把描金紙扇,微微一展開橫在胸前,臉上是若有若無的帶著一絲笑意。
“事情分明是你們挑起來的,為何要我承擔后果?”凝歌不甘心道。
“孤喜歡。”
“那你為何還救我?”
“孤又不喜歡了。”
“你……”
凝歌轉頭就走,鳳于飛也不在意凝歌逾距緊隨其后,這一幕恰好落定在未出門的凰九眼中,原本要跨過門檻的繡鞋收了回去,精致的護甲扣在慈寧宮朱紅的門扉之上,一寸寸收緊。最后竟然“咔嚓”一聲斷了,半截鑲嵌著珠翠的假指甲跌在地上,咕嚕嚕一個滾動就到了凰九腳下,身后的丫鬟連忙撿起來攏入袖中,提醒道:“娘娘,我們走吧。”
凰九恍然驚醒,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在慈寧宮,這里那里是她能失態造次的地方?當下一個苦笑,斂了扶在門上的手邁出門檻。
凰九停留在慈寧宮的一株未長成的菩提樹下,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苦澀。
“言笑,你還記得十一歲的時候,本宮剛進宮那一會么?”
言笑低頭:“當然記得。那是娘娘最快樂的時候了。”凰九的手搭在那菩提樹細嫩的枝葉上面,說來也奇怪,當年凰九進宮的時候慈寧宮里就有這么一株菩提樹,這已經十幾年過去了,這菩提樹似乎不曾見長,依舊是纖瘦渺小,也不知道是在預示著什么。
“是啊……最開心的時候。”凰九掐了一片菩提葉子,眼神有些空洞。
慈寧宮為了太后養老舒適,向來都是以清凈為主。這條石板路凰九不知道走過多少次,從第一次選秀道現在日日過來陪侍,已經十余年過去了。凰九終于從一個半大懵懂、如癡死礦的小姑娘長成一個雍容華貴、天子絕色的皇后,這其中苦楚無人知曉。
凰九想起她十一歲的時候,由父親領著跟其他選秀的宮女一起進宮,秀女里面她最出眾,因為她年齡最小,進宮還有男子陪伴。
父親說,她是命定的皇后。選秀也不過是個儀式而已。鳳于飛身邊的那個位置只可能是她的。她心中雀躍,帶著紅蓋頭歡天喜地的蹦跶。
長了她四歲的鳳于飛一直都是她心中所向。
只是進宮的日子出乎凰九的任何一個預料。十一歲她不懂鳳于飛的冷漠,十三歲還不懂,十六歲也不懂。鳳于飛照常納妃寵幸美人,她就整日竭斯底里的鬧騰,前朝到后院雞犬不寧。
有了凰家的庇佑,她無法無天、任性妄為。只為了填補心中的哪一點空虛,只是鳳于飛如磐石一般堅定不移、完美無缺,終究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他是她心中所向,夢中期許,為何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到了十七歲,凰九才真正明白原來這皇后真的只是個空殼子,他甚至連她的床都不曾上過。她和他只是陌路人,就算是戳破了心窩子里面的鮮血,也未必暖的了他的心。
高高在上的皇后陪伴皇帝六年有余,竟然還是個處子。
凰九漸漸安靜下來,恬淡有禮,大方得體。眾人正在感慨當年的小皇后終于長成的時候,凰九已經心如死灰。
學會殺人,學會算計,學會喜怒不形于色。
凰九終于成了凰家的凰九。即便是一個在后宮之中資質平庸的凝歌也能輕易奪得他的注目,可是她什么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