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黼在那邊要尋死,幾個心腹去攔他,其余人有作壁上觀的,有冷眼以對的,還有幾個,干脆暗暗竊喜。沈傲那一句王大人要畏罪自殺,讓王黼心里叫苦,從前只有他給人栽贓,沒想到今日老馬失蹄,讓一個毛頭小子耍弄得團團轉,現在拉不下面子,又有幾個人拉著,便一心一意地要往柱子那兒沖,這戲演到現在有點兒苦澀,卻不得不把全套做足。
“夠了!”趙佶一拍御案,臉色晦暗不明地怒斥一聲,道:“沈傲,你欺辱大臣,在這大殿之上出言無忌,成何體統?還有王黼,沈傲一向胡說八道,你和他計較什么?要死還不容易嗎?”
這一句話看上去是在罵沈傲,其實卻隱含著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真是叫王黼委屈死了,連忙抹著眼淚道:“陛下,臣該死——”說罷,灰溜溜地退回班中去。
趙佶的目光落在沈傲處,沉默了片刻,道:“沈傲,你方才的話也很有道理,朕要再思量思量,退朝吧。”接著起身站起,甩了甩袖子,疾步走了。
趙佶回到后庭,仍是心亂如麻,收復燕云的大好時機,難道真要錯過?可沈傲說的也沒有錯,收復了燕云,守不守得住也是個問題,一旦金軍入關,非但燕云十六州難以保全,就是大宋,也難免要直面這個強大的對手。
趙佶對金人的強大,其實早已生出了畏懼之心,遼人如此可怕,可是在金人面前卻是不堪一擊,哎,何去何從,是擺在趙佶跟前的最難的抉擇。
楊戩已小跑著追了過來,道:“陛下,問策還沒有結束——考生還在那里等陛下揭曉甲次——”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趙佶,后面的話不敢再說了。
趙佶不置可否地道:“朕問你,若是與金人合議,金人會背盟嗎?”
楊戩想了想,道:“沈傲說的沒有錯,遼人是蠻夷,背棄盟約如家常便飯,金人也不是禮儀之邦,若是侵宋對他們有好處,他們難道會恪守著盟誓嗎?”
趙佶嘆了口氣:“你說得對,說得對——哎,燕云十六州——”
楊戩道:“陛下退出來時,倒是聽沈傲也說過燕云十六州,說是有時候,只需談判就可取回什么的,這些話奴才恰好聽到了只言片語,卻不知他到底故弄什么玄虛。“談判?”趙佶曬然一笑,燕云十六州是歷代君王如鯁在喉的一根刺,談判就能得到,實在是笑話,對楊戩道:“將沈傲叫來,朕有話和他說。”
楊戩應了,去外朝尋了沈傲,二人一道進了后庭,此時趙佶已平復了心情,坐在涼亭上,望著遠處的萬歲山發呆,見沈傲來了,朝他招招手:“來,坐。”
沈傲不客氣地坐下,道:“想必陛下現在的心情定是很不好,微臣也知道,這對陛下來說是一個大好的時機,可是報仇與我大宋的利益相比,孰輕孰重?我想以陛下的智慧,一定能明辨是非。況且遼人與我大宋主要的仇怨,便在那燕云十六州,微臣倒是有一個主意,或許可將幽云十六州唾手可得。”
趙佶道:“你。”
沈傲道:“遼人比誰都清楚,一旦宋金會盟,后果是什么,一邊是國破家亡,一邊是割地,雖然遼人兩個都不喜歡,可是后者對于他們來說,卻是最好的結局。現在契丹人還沒有被金人逼到山窮水盡,所以我們現在提出這個條件,他們自然不會允許,可是一年半載之后呢?須知金人咄咄逼人,如風卷殘云之勢席卷遼境,契丹人失了龍興之地,退守關外,背后是我大宋,北面是金人,西面是虎視眈眈的西夏,已是陷入了決地。若是我猜得沒有錯,契丹人的選擇只有一個,就是盡力地安撫西夏和我大宋,好一心一意與金人在長城一帶對峙。可是一旦長期開戰,以契丹的日衰的國力,又失去了向我大宋、西夏索要歲幣填補軍費,他們能夠支持多久?”
趙佶面色一動,道:“至多不過兩年,除非他們橫征暴斂,可是眼下他們要抵御金人,更該安撫南院,若是過于殘暴,只怕不必金人,各地的民變便可教他們死無葬身。”
沈傲點頭:“他們只有一個選擇,一方面向大宋求和,另一方面籌借錢糧,我大宋可以給,若是斷了他們的糧餉,金人入關,對我大宋也是心腹大患。不過這錢也不是白給的,陛下明白我的意思嗎?”
趙佶深以為然,不割地就要亡國,割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讓他選擇,他寧愿選擇后者。
沈傲笑了笑道:“不過現在還不是恰當的時機,不到山窮水盡,契丹人是不會輕易松口的,陛下現在只需要模棱兩可,一邊與金使眉來眼去,另一邊也不要冷落了遼人,不管是金人要我大宋出兵,還是遼人要我們出糧,陛下只需拖延時間就可以了。####另一方面,北方遲早會生變,我大宋也不能全無準備,當務之急,是整頓三衙,勤練禁軍,隨時做好萬全準備。”
沈傲不過是個新晉的進士,這些話,本是沒有資格說的,只是沈傲熟知趙佶的性子,遇到了大事,他一向不問朝臣,反而愿意聆聽近臣的意見,這也算是導致歷史上這個昏聵皇帝悲劇的重要原因之一。
趙佶頜首點頭,道:“沈卿說得很好,朕還要再想一想,這樣吧,你去看看安寧帝姬,她這幾次身子又差了一些,叫太醫去看,卻也說不出個原因來,你去試一試吧。”
沈傲知道要說動趙佶并不容易,趙佶還在考慮,逼得太緊,反而會讓他生出反感,因而也不再說了。
每次進宮,去看安寧公主已成了沈傲必備的功課,連忙應承下來,隨著楊戩一道去安寧公主的寢殿,楊戩先進去通報,沈傲方才踱步進去,安寧今日的氣色確實有些不好,沈傲先是行了禮,對安寧道:“聽說殿下又病了,學生特意來看看。”
安寧公主頜首點頭,蒼白的臉色紅潤了一些,道:“是我父皇叫你來的嗎?”
沈傲說了是,安寧滿是遺憾地道:“我聽說你叫父皇再給你賜一道婚,要娶國公府的周小姐?”
沈傲想不到安寧突然說起這個,便道:“我與表妹早有情意的。”
安寧公主淡然頜首,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喜是怒,只是道:“我有一件事要請教你。”
沈傲道:“帝姬但問無妨。”
安寧公主道:“為什么你賜婚的都是妻子,我聽宮里人說,一個男人的家里是不能有這么多妻子的,這是禮制,更何況妻子多了,這家里的女主人也就多了,家里又由誰來管理呢?”
沈傲曬然一笑,道:“公主這話倒是有意思,既然是一個家,就該和和睦睦,你讓一點,我讓一點,又何必一定要有個人來管著?莫不是這家是管出來的嗎?至于什么禮法,我是不在乎的,別人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開心就好。”
安寧公主眼眸中升騰起一團水霧,似是在沉思沈傲的一番話,道:“你說得對,其實有些時候,我很羨慕你,你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去顧及別人的想法。你能坐過來一些嗎?”
沈傲想了想,看了一旁不吱聲的楊戩一眼,楊戩朝他默默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和公主太親近。
沈傲忙道:“殿下,我還是站在這里和你說話更自在一些。”
安寧公主豈會看不到楊戩方才的警告,對楊戩道:“楊公公,我有些話要和沈傲說,你能暫避一下嗎?”
楊戩很是為難地想了想,只好嘆了口氣道:“雜家在外頭候著。”隨即舉步出殿。
這寢殿之內,只剩下了安寧和沈傲,二人對視一眼,氣氛有些怪異,安寧朝沈傲招了招手:“現在楊公公走了,沈傲,你過來吧。”
沈傲只好過去,在安寧的榻前坐下,道:“不知道帝姬有什么話要見教。”
安寧公主撲哧一笑:“為什么見了我,你就這樣的拘謹?難道我很可怕嗎?”
沈傲心里苦笑,暗暗腹誹著想,拘謹?哥們倒是想放開一點,可你爹不同意啊,你爹喜怒無常,昨天還和本公子勾肩搭背,今天又叫沈卿了,若要他知道我離你這樣近,非把我閹了不可。本公子就是智商再低,總不能因為占你這棵海棠的小便宜,放棄掉一個花園吧。
沈傲正色道:“你是帝姬,我是臭書生,學生豈敢冒昧。”
安寧便道:“其實我寫了一個曲兒,想給你看一看。”她掏出一方手絹來,遞給沈傲,沈傲接過手絹,手絹上寫了許多蠅頭小字,看了看,上面寫著:“薄衾小枕天涼。乍覺別離滋味。展轉數年月,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年。又怎奈、深瑣紅墻。”
沈傲看了這詞兒,手有點兒打哆嗦了,這——這他媽的是情詞啊,按照這位公主老爹的理論,情詞就是淫詞,而且還是安寧作的,到時候泄露出去,依著那趙佶的意思,多半是說哥們把他女兒教壞了。
這首詞很簡短,可是寓意十分明顯,詞中說的是秋天來了,天氣有些涼,到了夜晚,作者輾轉難眠,感受著離別的滋味。這個離別滋味,除了男女情愛,還有什么?
只是這公主夜里惆悵感傷的人兒是誰呢?沈傲有點兒酸酸的,任誰在美女面前聽到美女在思念另一個男人,只怕都有這種感受。心里YY著想,若是本公子知道這男人是誰,一定去給皇帝打小報告,把他閹了進宮來做太監,哈哈——安寧道:“沈傲覺得這詞兒如何?”
沈傲連忙將手絹兒遞還,道:“帝姬不必問學生,學生什么都不知道。”
安寧蹙眉道:“沈傲是害怕嗎?”
沈傲坦言道:“確實是害怕,陛下已經警告過學生,咳咳——”
安寧眉宇舒展開,陡然又笑面如靨起來,握住手絹兒道:“方才沈傲還大義凜然地說要摒棄禮法,怎么此刻卻又是怕了,原來你方才是吹牛的。”
沈傲也不爭辯,道:“其實我明白帝姬為何近來身體不好了,哎,夜不能寐對身體的傷害很大的。”對這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兒,沈傲其實還是較為同情的,多情的少女卻深處禁宮,除了感傷離愁之外,悶也悶得慌。
安寧輕輕地瞥了沈傲一眼,櫻口輕啟道:“沈傲就沒有夜不能寐的時候嗎?”
沈傲搖頭:“學生和殿下不一樣,我是粗人,腦子里永遠想著怎么樣讓我的家人過得更好,所以都是倒頭便睡,第二日醒來,總覺得有理不完的事要做。哎,勞碌命啊!”感嘆一聲,繼續道:“帝姬何不抽空多出去走走,這后宮的地方不小,散散心也好,如果嫌這里小,不如我去和陛下說,看看陛下能否同意你出去轉轉。”
安寧笑了笑:“沈傲在這里陪我說說話,我的心情就好了。”眼波一轉,道:“上一次我那樣對你,你是否生氣了?”
生氣?沈傲才想起來,上一次他來見安寧,安寧只淡淡地和他說了幾句話,便淡漠地叫他回去復命。
沈傲曬然一笑:“學生怎么敢生公主的氣,再者說人都有喜怒哀樂,帝姬不高興的時候,不愿意與人交往也是常有的事,就是我生氣的時候也不愿意和人說話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