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文仙芝也冷靜下來,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這么說,我們現在什么都不必做,姓沈的自然也就無能為力了?”
鄭克淡淡笑道:“誰說什么都不做?沈傲故布疑陣,正說明官倉里的糧已經空了,就等我們先跳出來,再一舉借機將這禍水引到我們這邊。”他沉默了一下,繼續道:“既然沒糧了,也該是我們動手的時候了,明日清早這個時候,讓災民圍了欽差行轅,姓沈的死期也就到了。”
文仙芝不禁道:“為什么要急于這時動手?拖他幾天難道不行?”
鄭克呵呵一笑,道:“其實我們從前的計劃雖好,可是有一樣卻讓老夫有點兒放心不下。”他放下茶盞抱起手爐,繼續道:“沈傲帶來的一千五百名校尉個個都是驍勇善戰的精銳,要讓流民殺他,其實并不容易,若是校尉們反擊,這些烏合之眾只怕一下子就要散了。”
文仙芝所有所思地點頭,道:“這倒是,沈傲圣眷正隆,又是駙馬都尉,西夏攝政王,只要他還活著,誰也治不住他,到時候倒霉的還是我們。未免夜長夢多,沈傲絕是非死不可的,不過這些校尉,國公打算如何對付?”
鄭克淡淡笑道:“不用我們對付,讓沈傲對付好了。”
文仙芝滿是不解地道:“請國公示下。”
鄭克道:“你想想看,沈傲預料我們今夜或許會去燒官倉,這個時候,這一千多校尉會如何布置?”
文仙芝沉吟了一下道:“當然是埋伏在官倉之中,只要我們的人出現,再螳螂捕蟬,截擊我們?”
鄭克笑道:“這就是了,那我們就鬧出一點動靜來,鬧得他們風聲鶴唳,讓他們一夜都不能睡個好覺,人困馬乏之下,第二日突然有災民出來發難,那些校尉便是鐵打的,也沒有精力了。”
文仙芝眼眸一亮,道:“原來國公爺早有了主意,這主意好,先疲了那校尉,再出其不意,姓沈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們不會去燒官倉,反而是直取他的行轅。”
鄭克正色道:“煽動流民的事仍舊是拜托文相公,文相公,這件事越周密越好。”
文仙芝前幾日病得一塌糊涂,如今已經大好,這件事干系著自己的身家性命,當然不能怠慢,打起精神道:“自然是萬無一失,鄭國公放心便是。”
說罷,文仙芝告辭出去,急匆匆地坐著暖轎子走了。
鄭克叫了人來,吩咐道:“明日清早,太原的一切鋪面都不必開張,讓他們把糧倉都鎖緊了,去請些軍卒來幫忙看守著,若是有人敢闖貨棧,格殺勿論!”
鄭克從廳中出來,暖冬的陽光刺得他的老眼有些昏花,他瞇著眼睛,步伐穩健,負手朝迎面過來的一個主事道:“從現在開始,老夫不見外客,誰都不見。”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就是文相公來了,也擋駕回去。”
“是。”
……………………天色已經漸漸黯淡,這時候,災民們已經鉆入了小巷,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落針可聞,不知什么時候,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飄絮在朔風的吹拂下,橫掃著天地。
這樣的冷天,自然沒人隨意在街上走動,官倉這邊,卻是傳來重重的嘩嘩聲,一隊隊的校尉,仍然來回巡守,在朔風之下,一張張稚嫩又滄桑的臉凝結成了冰霜,厚重的蓑衣加上皮甲,足有二十多斤重,身上的積雪也來不及擦拭,可是卻沒有人去拍打身上的積雪,一隊又一隊的來回交錯。
這風吹起來就像狼嚎一樣,格外的森然恐怖。
官倉里一片黑暗,幽深的重重院落,仿佛藏匿著無數的甲士,只要一有動靜,黑暗中的甲士就會毫不猶豫地沖殺出來。
而正在這個時候,凌亂的腳步聲傳出來,校尉們立即警惕,一隊校尉已經順著聲響的方向過去,過了一會兒,他們才回來,值守的一個營官走出來,低聲和巡守的隊官說話,他們的聲音很低,隱匿在嗚嗚的風聲之中。
“是什么人?”
“是邊軍,也是巡邏的,可是看他們的樣子,總是有意無意的向官倉這邊打量。”
“知道了,去吧。”營官面無表情地頜首點頭,隨即隱入幽深的官倉。
這樣的事已經出現了不止五次,甚至到了三更的時候,響動也傳出來,黑壓壓的邊軍突然出現,又像潮水一般地退去,攪得人甚是不安。
這消息,當然是連夜送去了知府衙門,誰知送消息的隊官卻被門口的一名校尉擋了駕,這個人筆直地站著,挺著胸膛道:“殿下說了,小心衛戍,其他的事不必去問他,若是官倉有動靜,也不必理會,按時輪替衛戍就是!”
來人只好回去,接著,沈傲的屋子里的窗子被推開,露出一張恬然的英俊面孔,這個人負著手,迎著朔風佇立在窗臺之后,幽幽地看著窗外的雪景。他的目光幽邃,眼中露出一絲若有所無的嘲諷。
冷風灌進來,身子已經有些冷了,沈傲才關上窗,就地坐在火炭盆邊上,感受著炭火的溫暖,繼續撿起小幾子上的一本書隨手翻看,這樣的天氣,當然睡不著,沈傲又是夜貓子,不到三更是決不閉眼的。
不知不覺間,昏昏睡過去,手里的書歪到了一邊,炭火燒得仍然通紅,不知什么時候,天色漸漸地亮了,不遠處的燈架上,蠟燭已經燒了個干凈,散發出一股古怪的香燭氣味。
沈傲暈乎乎地張開眼,一下子精神起來,他是看書睡著的,所以連衣服都來不及脫下,光棍的生活,一向都是如此,現在倒是省了穿衣的煩惱,沈傲居然喜滋滋的,覺得又省了一件麻煩。
“來人,來人!”沈傲大叫一聲。
一個校尉立即進來,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沈傲道:“去,泡茶,上點心,待本王漱了口,就要吃早飯了。”
這校尉一向照料沈傲的生活起居,這時候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精神奕奕的沈傲,不禁道:“殿下一向起得沒這么早,而且也一向不喜歡吃早點的。”
沈傲呵呵一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有很多事要做,當然要先養足精神,去吧。”
沈傲在屋子里收撿了下隨手丟棄的垃圾,丟入炭盆里,隨即好整以暇地去漱了口,整個人看上去更精神幾分,待那茶點端了過來,正好童虎過來,道:“殿下,昨天夜里不知是怎么回事,邊軍突然上街夜巡,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去官倉那邊轉悠,哼,平時沒見到他們的人,如今西夏的糧食運來,他們倒是來了精神。”
童虎顯得有點憔悴,顯然半夜里覺得不安,一夜沒有睡好。
沈傲招呼他坐下喝茶吃糕點,翹著腿笑呵呵地道:“人家也是好意,說不定是擔心有人燒官倉,所以特意給咱們衛戍也不一定。”
童虎撇了撇嘴道:“燒官倉和造反無異,誰敢來燒?就算他們有這好心,也該早下一個條子,說明一下原委,通通氣也好,哪有這樣安排的?”他塞了一塊蜜餞糕到嘴里,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繼續道:“好在沒有出什么事,今日拂曉的時候,邊軍就撤了。”
沈傲嗯了一聲,道:“城里現在有什么消息?”
童虎是直接從官倉那邊趕過來的,哪里知道其他的消息?搖頭道:“應當還是老樣子,偌大的太原城,有這么多邊軍鎮守,還能出什么事?”
沈傲呵呵笑道:“這也未必。”
童虎抬起頭道:“殿下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沈傲正色道:“童虎聽令。”
童虎一口將咀嚼的稀爛的糕點吐出來,放下手中的茶盞,肅然站起來,道:“卑下在。”
沈傲看到童虎吐出來的殘渣,一時雞皮疙瘩都落了一層,心里不禁想,你還有沒有公德心?接著沉聲道:“召集校尉,不管當值不當值的,全部在衙門的后宅集結。”
童虎行行了個禮,立即去了。
沈傲站起來,整個人抖擻精神,喝了一口茶潤潤喉嚨,對外頭的衛兵道:“拿本王的戰甲來!”
只是一炷香的功夫,甲衣就掛在了身上,按著尚方寶劍,踏著積雪從廂房中出來,一直往后院過去,在這里,拱衛著欽差行轅的八百名校尉已經熙熙攘攘地列隊完畢,儒刀雖然還在鞘中,卻有一種如錐入囊的肅殺之氣。
沈傲只說了一句話:“守衛各處院墻,不許殺人,但是,一只蒼蠅都不許放出來,待會兒若是有許多人來,弓箭手做好準備,但凡看到哪些人嘶聲竭力鼓動的,知會本王一聲。”
校尉們一頭霧水,卻是轟然應諾:“遵命!”
童貫走到沈傲跟前,沉著眉道:“殿下,是不是要出事了?”
沈傲朝他點頭道:“差不多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