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個公公,這個公公是誰?為什么這個時候到?一連串的疑問讓李玟和金少文面面相覷,金少文咳嗽一聲,道:“開六門,去迎接吧。”
所謂開六門,便是衙門里來了上官貴客,六扇門悉數(shù)打開,一示尊敬。
眾人一道出去,便看到一個人氣喘吁吁地在兩個戴范陽帽的禁軍攙扶下徐徐過來,這人好不容易地喘了幾口氣,直起腰來咳嗽一聲,道:“沈傲,沈傲在哪里?”
沈傲排眾而出,不由地笑了起來,道:“岳父,我在這里。”
楊戩滿是倦容地道:“你來得正好,陛下有密旨給你,怎么?你來這提刑司做什么?方才雜家到了縣衙,縣衙里頭的人說你去了轉(zhuǎn)運司,誰知到了轉(zhuǎn)運司,又說你來了提刑司,真教雜家好找。”
他們二人如嘮叨家常一般地說話,讓李玟、金少文臉色驟變,其實沈傲是楊戩的女婿這件事天下人都知道,可是李玟、金少文以為這只是二人勾結(jié)的手段,今日干掉一個沈傲,明日楊公公再尋個干女兒嫁出去還不是一樣?只要蔡太師還在汴京,到時候隨太師去負荊請罪,楊公公也無話可說。
這二人心中七上八下,那一邊的沈傲向楊戩問道:“岳父大人怎么來了?”
楊戩嘆了口氣,道:“還能怎么來,你的那道秘疏陛下看了,連夜喚我出宮,讓我來接他們回京,現(xiàn)在宮里已鬧翻了天,欽慈太后眼下要絕食,說是不見到王爺,這飯就不吃了。”
沈傲頓時明白,原來是這樣,難怪自己的奏疏只呈上去幾天功夫不到,楊戩就立即來了,再看他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眼袋漆黑,顯然已是行了一天一夜的路,動用八百里加急,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用最快的方式從汴京趕到了杭州。
楊戩道:“陛下有旨,叫你也隨我入京,眼下汴京城里亂哄哄的,太后在那邊鬧,陛下也沒心思署理政務,各國使臣在朝中紛爭不斷,據(jù)說還有言官聽到了風聲,說是要嚴懲晉王,彈劾的奏疏已如雪片般飛入了宮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湊在了一起,陛下已是焦頭爛額,這縣尉你不做也罷,陛下另有差事吩咐你。”
沈傲還指望著增加點基層經(jīng)驗混個資歷呢,頓時失聲道:“另有差事?仁和縣縣尉的干系重大,我拍屁股走了,那些積壓的公案怎么辦?”心里想,積壓個屁公案,全是雞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幾個潑皮打架斗毆就已是聳人聽聞了。
楊戩道:“朝廷自會另行委派,好吧,快帶我去見王爺。”
沈傲正色道:“岳父,我不能走。”
“哦?”楊戩有些不耐煩了,他又困又餓,不愿在這里逗留:“這是為什么?”
沈傲道:“我身上纏了件官司,晝青晝縣丞誣告我請了刺客刺殺于他。”
“請刺客刺殺他做什么?”楊戩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沈傲道:“他說因為我嫉妒他。”
楊戩又好氣又好笑:“他算什么狗東西,人呢,人在哪里?”
晝青嚇得不敢出來,縮在金少文身后,金少文道:“公公,沈傲說的沒有錯,在這件事沒有署理清楚之前,沈傲不能離開提刑司!”
楊戩冷笑一聲,頓時明白了,看著金少文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少文道:“下官兩浙路提刑使金少文。”
“金少文,雜家記住你了,你等旨意吧。”楊戩嘿嘿一笑,道:“對了,雜家差點忘了,你是蔡京是門生是不是?好,好極了,回到汴京,我再尋蔡京算賬。”他顯得囂張至極,自拿下了梁師成,楊戩已是內(nèi)廷第一紅人,內(nèi)相、隱相集于一身,莫說是一個提刑使,就是蔡京,也一樣不給他面子。
“沈傲,走吧,他們不敢攔你的,你手里有陛下的密旨,誰若是敢阻攔一步,格殺勿論!”
沈傲也不客氣,昂首闊步地隨著楊戩,又拉了江炳慢吞吞地步出提刑司。
那幾個皂吏,聽到楊戩那一句格殺勿論,再注意到那殺氣騰騰的禁軍,哪里敢去阻攔,只感覺到脖子后頭冒出絲絲涼氣,連大氣都不敢出。
“可惜……”李玟呆呆地出了會神,暗暗搖頭,眼看就要成功,誰知竟半路殺出了個楊公公,不由黯然一嘆,對金少文道:“金大人好自為之吧。”說罷,也告辭走了。
金少文腦中還想著楊戩那一句雜家記住你了,心里不由地暗暗后悔不及,得罪了楊戩,太師肯保自己嗎?就算太師肯,又能否保得住?
金少文的心里轉(zhuǎn)了許多個念頭,越想越是不安,眼睛一瞥,看到唯一仍留下來的晝青,不由勃然大怒,就是他,就是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若不是因為他,又何至于鬧到這個地步?
金少文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對晝青道:“晝大人,本官若是被人惦記了,你也別想落個什么好。”
晝青嚇得面如土色,連忙道:“大人恕罪,恕罪,都是下官的錯,下官該死。”人家提刑使要對付他一個小小的縣丞,還不是跟玩一樣?更何況金少文手里還有舉劾之權(quán),隨便給自己一個小鞋,這縣丞還做得下去嗎?靈機一動,連忙從懷中搜出一封信來,道:“下官差點忘了,這是太師給大人的信函。”
晝青心里安定了一些,想:“他看了太師的信,便是看在了蔡倫的面上,也不會和我過不去。”
金少文連忙接過書函,書函的封泥完好,也沒有撕拆的痕跡,他揭下封泥,抽出信來,信中所用的也是蔡京的筆跡無疑,他慢吞吞地回到堂中坐下,認真細看了片刻,突然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朝晝青勾勾手:“晝縣丞你過來。”
晝青松了口氣,看了這封信,金大人就明白自己和他是一伙的了,雖然這一次自己辦事不利,只要自己好好悔過,攀上金少文這棵大樹,早晚會平步青云。
他笑呵呵地走過去,道:“金大人,下官實在該……”
啪……金少文突然站起,一巴掌狠狠地煽過來,這一巴掌用力極重,晝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哎喲一聲跌倒在地,臉上霎時地多了五根指印。
“大人……”
金少文將信放下,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來人,將這晝青看押起來,他誣陷同僚,十惡不赦,待我上疏向陛下細數(shù)他的罪過,再等圣旨下來剝了他的官服拿問處置。”
不理會晝青的哀求,金少文帶著信拂袖而去,心中惡狠狠地想:“原來這晝青才是太師的眼中釘,若是不看這信,我還當他是太師的心腹呢!今日將他除了,既可給太師一個交代,楊公公那邊也能有回旋的余地了。”
晝青不知道金少文心中所想,只是哀叫著:“大人……下官冤枉啊……”
……………沈傲一行人先去了轉(zhuǎn)運司,見到晉王和趙紫蘅還活蹦亂跳,楊戩松了口氣,囑咐江炳好生照看,隨沈傲去了縣衙住。
他連日趕路,又困又乏,一到地方,沈傲就安排了地方先讓楊戩住下;今日遇到這么多事,刑房他也不想去了,跑到臥房去打開楊戩給他的密旨上,這密旨上沒有吐露什么,只是叫沈傲立即回京待命。
回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皇上如此緊迫,就算是出使遼國也不必如此啊,除此之外,還有什么事呢?
春兒剛好進來,見沈傲臉色顯得有些黯淡,便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沈傲略略地跟春兒說了,春兒蹙著眉道:“才來了半個來月就要回去,這不是故意拿我們開玩笑嗎?況且現(xiàn)在杭州的生意還沒有鋪開,雖是已談下幾個鋪子,但還得要裝點、招募人手,現(xiàn)在回去,這生意不是要半途而廢了嗎?”
沈傲看著春兒的愁容,想了想道:“生意的事,讓其他人在這看著也行,我最擔心的是朝廷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方才我問岳父,他也只是說宮里頭有些亂,可是再亂,這個時候叫我回去做什么?我在這仁和,自己都焦頭爛額,每天管些雞毛蒜皮的雜事都兼顧不過來,難道皇帝就只是為了叫我回去處理他的家務事嗎?我覺得這事有古怪。”
春兒嘆息了一聲,收起了愁容,便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沈傲:“生意的事不能耽擱了,現(xiàn)在也沒有信得過的人在這兒看著,不如這樣,夫君先回京城去,我在這里先呆些時日再走,這樣可好?夫君也不必想太多,不管是在杭州還是回京城,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又怕什么?”
沈傲只是笑了笑,轉(zhuǎn)而道:“狄桑兒那邊采購好水酒了嗎?”
春兒點了一下頭,道:“她正嚷著要回去呢,酒水已經(jīng)采購好了,已托車行送了回去。”
沈傲道:“那就叫她隨我們一起回去吧,你一個人留在這里我也不放心,哎,不如這樣,我叫釋小虎也留在這里陪你,此外再請于縣令照顧一下,真要出了什么事,你就叫人去找轉(zhuǎn)運使江炳,他或許也能幫得上忙。”
春兒掩嘴笑道:“我說要留下,你就真讓我留下了。”
沈傲道:“春兒有做生意的天賦,這個我心里清楚,你愿意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不會攔你的。”
在某些時候某些方面,沈傲還是很尊重女性的,特別這人還是自己的妻子!以前的春兒因為自己的出身很自卑,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找到了自己所擅長的事情,并且在這上面找到了自信,沈傲覺得自己要做的就是支持春兒!
夫妻兩說了一會話,楊戩便醒來了,他問了時辰,已到了子時,便叫人去看沈傲睡了沒有,沈傲披著衣衫過來,直接問道:“岳父打算什么時候動身?”
楊戩正色道:“一刻也不能耽誤,天亮立即就走,你去和縣令知會一聲吧!”
沈傲只好又去尋了于弼臣,于弼臣已經(jīng)睡下,睡眼惺忪地請沈傲到客廳就坐,他和沈傲同事的時間不多,對沈傲的印象也說不清是好是壞,沈傲將來意說了,于弼臣頜首點頭道:“既是有旨意,本官也就不留你了,你明日啟程時知會一聲,本官去相送。”
清早的時候沈傲還向他告假來著,想不到到了夜里竟又來告別,消息來得太突然,讓沈傲有些不太適應,拜別了于弼臣,心里想,是不是要和程輝說一聲,可是夜深人靜,也不好去攪了人的清夢,便叫人拿了筆墨來,寫了一封書信,讓春兒先收著,明日送到錢塘縣縣衙去。
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沈傲的心里不由地有些落寂,在杭州走馬觀花了一些時間,屁股都沒有坐熱就得要回京,實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京城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自己非去不可?
沈傲想著想著,很是困倦的打了個哈哈,看了已經(jīng)睡下的春兒一眼,脫了靴子躺在她的邊上,心里又想,春兒留在杭州照料生意也是一個歷練,誰說女子就不可以去做一番事業(yè),不過她也不能在這里呆太久,畢竟他也心疼春兒的,熟悉了業(yè)務,干脆將吳三兒調(diào)到杭州來,讓春兒去汴京打點京城的生意。
夜里的杭州突然起了一陣風,隨即淅淅瀝瀝的雨絲落下來,拍打著窗戶,搖擺著院中的樹木沙沙作響,沈傲一時難眠,又坐起來,悄悄到亭中去,看著那雨水霏霏的天幕,一時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