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剛過,郊外飛花點點。馬車自官道疾馳而來,行到蔥鬱樹蔭下,忽然有一支飛鏢破空而來,釘入車伕的胸膛。接著便有十幾個黑衣殺手從樹頂竄了下來,將馬車團團圍住。
殺手舉起長刀朝馬車聚攏,一道紅色的身影從車內(nèi)掠出,立在中央,咯咯笑道:“各位有什麼指教和紅柳說便好,我家公子今日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黑衣殺手互相對望了一眼,分作了兩撥,一撥攻向紅衣少女,一撥攻向馬車內(nèi)的公子。
伊紅柳面色一變,轉(zhuǎn)到馬車前,面色冷了幾分,手中劍宛如虹光一般直取其中一人的咽喉。那人不防她出手如此迅速,被刺了個正著,殷紅的鮮血自喉中噴濺出來。
伊紅柳一抹劍上的血痕,眼中的神色豔色逼人,黑衣殺手迅速朝她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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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正好,林中樹葉狂亂飛舞,夾著血色漫天。兵戈相擊的聲音不絕於耳,伊紅柳一個倒縱,半跪在地上,微微喘著氣,身上的紅衣也被染得血跡斑駁。
一個殺手從身後悄無聲息的靠近她,舉起手中的刀,刀光冷冷。就在落刀的瞬間,從車內(nèi)傳出一縷琴音,那琴音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源源不絕灌入他耳中。
那舉刀的殺手面色變了變,手中的刀怎麼也揮不下去,目光漸漸變得赤紅,狂吼一聲,奔向自己的同伴,瘋狂的削去同伴的腦袋。同伴被他這一舉動驚呆了,那人似乎是殺紅了眼,見人就砍,一時間,血肉橫飛。
伊紅柳起身,捂住肩上的傷口靠在不遠處的樹下,看著那羣殺手自相殘殺。過了一會兒,喊殺聲漸漸消失,樹林中寂靜的可以聽見鳥兒振翅的聲音。
一隻修長的手從車內(nèi)伸出,撥開簾子。
扶疏抱著琴站在日光下,看著血泊裡的殘肢斷骸,他的眉頭微不可覺的皺了皺,避開屍體,走到伊紅柳面前,道:“你受傷了。”
“我沒事。”伊紅柳搖頭。眼簾中忽然伸出一隻手,手心躺著一個白色的瓷瓶。
扶疏已有六年不曾握劍,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讓他手上的薄繭褪去了不少,身形愈發(fā)的修長,半點劍客的氣息也無,倒像是誰家養(yǎng)出來的富貴公子。
確實,他已經(jīng)稱不上劍客了。
“公子,是步家的人,這麼多年了,他們還是賊心不死。”伊紅柳皺著眉頭道,卻沒有得到扶疏的迴應(yīng)。
擡頭只看到扶疏淡淡的背影,他的頭髮很長很黑,墨玉一般,用青色的錦帶系起一束,被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扶疏站在馬車之上,見她還在發(fā)呆,不禁含了幾分笑意:“怎麼還不走?難道你打算讓我們今晚露宿野外?”
伊紅柳捏著瓷瓶追上來。
馬車緩緩駛動,徒留一地血色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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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月覺得,命運它就是一隻狗,你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偶爾你丟跟骨頭出去,它就會跑得沒影,等那根骨頭啃沒了,它又眼巴巴的跟著你,陰魂不散。
方小月覺得,自己這個比喻還是非常中肯的,就好比她處處躲著南宮瑾華,命運這個東西總是有辦法把他們湊到一起。這個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孽緣!她覺得,除非世上沒有南宮瑾華這個人,否則叫她家莊主哥哥改變賣了她的心意是絕無可能的。方小月就奇怪了,怎麼她看南宮瑾華沒感覺,方無跡卻偏偏覺得他是她的夫君不二人選。
長兄如父,她現(xiàn)在真想把說這句話的那個人挖出來,暴打一頓然後再埋了。
方無跡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某個正在碎碎唸的姑娘:“小月,你在緊張?女孩子見夫君總會有一點緊張,適應(yīng)就好。”
方小月擡頭,一臉無辜的表情,默默腹誹,方無跡,你哪裡看出我緊張了?我這是怨念好不好?你到底有沒有看到我頭頂上的那朵烏雲(yún)已經(jīng)跟了我一上午?還有還有,我這不是還沒嫁嗎,你能不能注意點措辭?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車伕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莊主,前面出事了。”
方無跡掀開車簾下車,方小月也跟著下車。原來是前方發(fā)生了一場打鬥,凌亂的屍體擋住了馬車的去路。方無跡皺皺眉頭,來到屍體旁邊。方小月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是女俠,屍體有什麼好怕的,也跟著去了,還嘖嘖感嘆著。
方無跡笑道:“你又看出什麼了?”
方小月面色深沉:“這羣人很兇殘。”
“哦?”
“幹羣架的人都很兇殘。”方家小妹下結(jié)論。
方無跡微微瞇起眼。沒錯,這羣人確實是自相殘殺而死的。明顯是一羣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卻自相殘殺而死,這中間到底有什麼玄機?方無跡再次看了一眼屍體,心知如果不處理掉這些屍體馬車是無法前行的,遂下令道:“將他們埋了。”
隨行的立刻走上來兩人,開始挖坑埋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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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月對南宮瑾華的印象還停留在十一歲。同齡的女孩總比男孩發(fā)育的較快,方小月又有幾分小聰明,學(xué)什麼都比同齡人快很多。那年她因看南宮瑾華不順眼就揍了他一拳還搶了他娘留給他的玉佩,南宮小少爺自然不肯,兩個孩子扭打起來。
小孩子打架總是雜亂無章的,小月女俠被小兔崽子拽著頭髮拽的急紅了眼睛,啊嗚一口咬在了南宮瑾華水嫩嫩的臉上。南宮小少爺自命風(fēng)流卻被一個小女孩啃了一口,自然覺得面子過不去,以牙還牙也咬了方小月一口,巧的是雙方的家長正好撞見這一幕,於是,一對怨偶就這樣被月老綁上了紅線。
方小月一直覺得一口咬出來一個夫君這事太不靠譜了,可事實擺在那裡,南宮瑾華這個夫君確實是她咬出來的。
悲哉悲哉!如果早知道會咬出個夫君,她還不如一開始就去咬紅燒肉好了,畢竟紅燒肉比南宮瑾華好吃。
南宮凌是江湖上老一輩的俠客,早在二十年前便威名赫赫,五十壽誕自然有不少人捧場。方小月一行人到南宮家的時候夕陽已經(jīng)落了山,南宮世家籠罩在一片殘陽中。門口的侍衛(wèi)檢查過他們的請?zhí)⒖逃腥藥е麄內(nèi)フ夷蠈m瑾華。
南宮世家的奢華是有目共睹的,方小月打量著樓臺朱閣,假山庭院,忽聽有人喚道:“小月。”
錦衣男子立於桃樹下,笑的眉眼彎彎,想來就是五年未見的南宮瑾華了。方小月想,其實她不久前見過他一次的,就是牡丹花會的那次,因爲(wèi)要躲著方無跡,她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
“小月。”方無跡微微蹙眉,有些不滿意她的失禮。
方小月回神,在心裡將稱呼合計了一番,最後選了個比較疏離卻很禮貌的稱呼:“南宮少俠。”
南宮瑾華笑意未減,走到她面前:“你可以喚我瑾華。”
方小月微微一笑。
南宮瑾華道:“客房已經(jīng)給你們備下了,方大哥和小月若是有哪裡不滿意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
“你費心了。”方無跡道,示意手下將禮品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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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南宮世家來了一位神秘客人,由南宮世家的當(dāng)家人南宮凌親自接見。
煙霧迷離,茶色清淺。扶疏放下手中的茶盅,乜了惴惴不安的紅衣少女一眼:“紅柳,你太緊張了。”
伊紅柳看了手中劍一眼:“公子,你這樣做太冒險了。”
扶疏微微一笑:“南宮凌向來謹(jǐn)慎,我若不親自前來只怕他會起疑心。”
“可、可是……”
“你怕他殺了我?”
“公子當(dāng)年當(dāng)著天下羣雄面前發(fā)下血誓永不出南疆,如今卻出現(xiàn)在南宮世家中,只怕南宮凌會起殺心。”
“呵,他不會殺我的,因爲(wèi)我於他已無任何威脅,我?guī)淼臇|西卻是他畢生所求。”扶疏篤定的看著伊紅柳的眼睛。正說話間,下人來報家主已到。
扶疏抱著琴站起來,從門外走進來一人,那人神色肅穆,雖已過不惑之年,卻仍舊神采奕奕,全身都散發(fā)著一股無形的壓迫力。
伊紅柳握緊了手中的劍,不動聲色的立於扶疏身前。如果南宮凌敢對扶疏出手,她一定會先殺了他。
扶疏淡淡笑道:“南宮老前輩,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南宮凌皺眉:“你怎麼會出現(xiàn)在這裡?”
“因爲(wèi)扶疏有要事與南宮老前輩相商,不得不違背血誓與南宮老前輩一見。”
南宮凌負手立於二人面前,似是有些漫不經(jīng)心:“什麼事?”
“長生蠱。”扶疏垂下眼瞼,眼中閃著魅人的光澤。
南宮凌的腳步一頓,驚愕的看著那個抱琴而立的男子,他真的很瘦,瘦的像一棵翠竹,挺拔修長,風(fēng)雨難摧。
扶疏忽然擡起頭來,眸中一片清亮之色:“想必南宮老前輩還記得六年前五大名門爲(wèi)何急著攻打白衣教,扶疏已無能力再守護長生蠱。扶疏知道,南宮老前輩一直被江湖上的人稱爲(wèi)真君子,如果長生蠱失守,江湖上必定會掀起一場腥風(fēng)血雨,還希望老前輩應(yīng)了晚輩的要求,晚輩在此代替白衣教的上上下下感激不盡。”
南宮凌擡眼望向天際,微微沉吟著。
浩瀚長空中,一彎殘月如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