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珞之的身體在大夫的調養下逐漸恢復, 眼看著離中秋月圓之夜越來越近,名劍山莊上下都處于一種緊張的氛圍中,倒是方小月自己, 活的自自在在的, 仿佛根本沒有約戰這回事存在。
方無際花重金意欲向江湖聘請高手來保護方小月, 聘金數目可觀, 卻沒有一個人敢接。扶疏早已在十四歲時便名動江湖, 近半年來嗜血的名聲越來越響,金錢人人所好,但沒命花又是另一回事。方無際提議秘密送她離開, 也被她嚴詞拒絕。
另一方面,也有與名劍山莊交好的各大門派私下送來不少武功秘籍, 方小月瞅了一眼, 搖搖頭, 扶疏的底細她自是知道的清楚,僅憑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根本沒有勝算。
最后只有方無際親自上陣, 沒日沒夜的指導她武功,累的方小月隨時隨地都能與周公下棋。見沒什么效果,后來方無際也就慢慢的放棄了這個策略。
離風珞之入住名劍山莊已有半個月,離中秋月圓之夜也只剩下了七日。眼見著死期逼近,方小月竟還有閑情賞花喝酒, 當然, 在名劍山莊的一干人等眼里, 她這樣充其量不過是借酒澆愁。
這日, 方小月喝完酒賞完花, 哼著歌準備回房,卻被一只手給攔了下來。她抬頭看向來人, 沒個正經的笑了兩聲:“你病好了?”
風珞之皺皺眉:“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這副模樣是哪副模樣?”她呵呵的笑了兩聲,“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沒心沒肺的。”
“小月,這個給你。”他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冊子塞到她手中,她翻了翻,打了個酒嗝,“嘿,不錯嘛,風家不外傳的獨門心法。”
風珞之凝眸看她:“我武功已經廢的差不多了,能幫你的只有這些。”
她將秘籍塞回他手中,朝他做了一個長長的揖:“我啊,謝謝您了!可惜您老這份大禮方小月受之不起。”
“小月,不要任性。”
“不任性,真的不任性。”她連連搖頭,醉醺醺的看著他,舌頭打著結,“你也別老是覺得自己欠了我什么,真的,我救你回來沒打算圖你的回報,好歹我們也拜過堂,終究是存著這份情意的,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她的身體往一邊歪倒,他伸出手將她抱住,推開房門,扶她進去。
方小月一眼就看到了房里的那張床,歡呼一聲沖過去,將自己緊緊的裹在被子里。風珞之轉身去替她倒了一杯茶,回來時卻發現她已經埋在被子中睡著了。
他替她脫了鞋,將被子掖好,沉默了一會兒,開門出去。就在風珞之離開后,方小月抬起埋在被子里的臉,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心里覺得很苦,卻不能告訴任何人。她知道,近日來方無際為了替她洗清冤屈操碎了心,眼見著決戰之日越來越近,兇手卻毫無著落,她發現方無際的發間居然添了幾根白發,這件事對她打擊著實很大,也更讓她堅定了赴約的信念——她絕對不能連累名劍山莊。
方小月將自己鎖在房中整整七天,在別人看來,不過是在自暴自棄而已。
這天晚上方無際讓人送了一桌好菜到方小月房中,方小月握著一方錦帕正在擦拭劍身,抬起頭來對他笑了一下:“老哥是來替我踐行的嗎?”
方無際也笑了笑,斟了兩杯酒:“小月,過來,陪我喝一杯。”
方小月走過去,接了酒杯,仰頭飲盡。
方無際的眼中浮動著細小的光芒,在桌邊坐下,低聲嘆道:“我撿到你的那年,你還是一個襁褓里的娃娃,轉眼間就長這么大了。”
方小月依著他的手邊坐下,低著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喃喃:“其實這么多年來我也無數次問過自己,當初我的親生父母為什么要拋棄我?”
“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
“大概是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我想沒有父母會忍心拋棄自己的孩子。遇到他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孤單是什么,可是現在,明明有很多人在我身邊,我卻覺得孤單的可怕。”她的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那個人身上,那個她不得不面對的人,即使前路即將血染,即使她即將永遠沉眠他刃下。
“那天夜里下了雨,我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他,他在煮茶,很安靜。我問他,我們這是在干什么?他說私奔。呵呵,他這樣的人也會開玩笑。后來他又告訴我,他喜歡我,喜歡到無法自拔的地步,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我不明白,他那樣,他那樣優秀的人怎么會喜歡上我這種姑娘,他說喜歡沒有理由,他還說他要跟我做一對神仙眷侶。”
“他總是為我受傷,他的背上有一條很長的傷疤,那么好看的背上長著一條那么猙獰的傷疤,真是突兀的很,是那次為我擋的刀,可是我竟然不記得。我總是害怕面對他,卻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那次看到他坐在河邊彈琴,我竟然生出嫁給這樣的男子就是立刻死了也是值得的想法。呵,其實我挺怕死的。我就對他說,我要嫁給他,但是他必須為了我放棄獨霸江湖的抱負,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人,從來沒去考慮過他的感受。他帶我回了南疆,我卻還在懷疑他。就是他送給我的那把劍,我用它刺進了他的胸膛里,我的這雙手不僅沾滿了白衣教弟子的血,也沾滿了他的血,你說,我怎么就這么心狠呢?”她茫然的看著自己的手,終于再也忍不住,將自己的頭埋在手掌中大聲的哭泣起來。
“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受了別人的蠱惑,小月,不要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這樣太累。”方無際輕輕拍著她的背,“你們之間走到這一步并不完全是你的錯,你聽我說,如果錯了,只能是這個江湖錯了。”
“那個時候他就倒在地上,身上不停的冒著血,絕望的看著我。他說,這樣很好,我們死也死在了一起。老哥,我聽那些前輩們說,一個人愛得越深便恨得越深,你說他現在是不是恨死我了?”她無意識的呢喃著,清澈的眼睛里霧蒙蒙的。
“小月,如果覺得不甘心的話,就好好活下去,找出幕后黑手,這樣才對得起死去的人。”方無際低頭看著漸漸歪倒在桌上的姑娘,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無聲的笑了,“小月,你無法面對的事情,老哥去替你面對,你記住,一定要替老哥好好照顧名劍山莊。”
方小月的眼角滑出一行淚痕,想要動,卻怎么也動不了,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瞬間明白了什么,她的整顆心都沉了下去,想要大聲喊道:“不!我的責任我自己來擔。”卻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酒!對了,那杯酒!方無際一定在那杯酒里動了手腳!她怎么會這么愚蠢,她明明知道方無際有多疼愛她,決計不會放任她去送死。她太笨了!
“小月,你以前總怪老哥做事從來不問你的想法,老哥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哥再也不阻止你了。乖,好好活下去。”
不要走。不要走。她在心中大喊,淚水控制不住已流了滿臉。感覺到身邊的人已經推門離去,頓時整顆心都空了。
她想,她的心已經死了。
方無際簡單的交待了一些莊內的事務,拿了一把劍,趁著夜色往白云山趕去。
扶疏已經等在山頂,一身白衣融在月色里,淡的幾乎只剩下一抹剪影。對于他的到來,扶疏似乎一點也不吃驚,仿佛知曉他的所想,扶疏淡淡的笑了:“終歸我是在等一個人。”
方無際握著劍在他面前站定:“今夜由我替方小月出戰,此戰過后,無論結果如何,名劍山莊與白衣教的恩怨一筆勾銷。”
扶疏只是勾了一下唇角,微微抬起眸子,透過月色朝他望來:“我不跟你打,紅柳死的太冤,我答應過她,絕對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至于小月,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對她刀劍相向的。”
“你知道小月不是兇手?”
“她是個傻姑娘。呵,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方莊主,實話告訴你,我身中劇毒,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只是想趁著自己還在的時候多做點事,那個人策劃了這么多,手段太過毒辣,我必須在死前除掉他。什么仇恨,什么正邪,我根本不在乎。來的是你也好,這樣小月就不用承受那么多了,我所求的不過是她能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世。”扶疏的唇畔漾著一抹淺淺的笑意,眸中竟是無比溫柔的神色。
方無際想,如果方小月此時能看到他這樣的神色,是不是也會想,即便是這樣死在了他的手中也是值得的。
“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合作?”
扶疏站在月光的另一頭,朝他微微的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