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哲的時候,他正在與別人談笑風生。
我僵著一張臉站在那里,橫看豎看也不象發生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沒想到這家伙竟用卑鄙的手段騙我到此處來。
他已看見我,立即向我招手說:皓然,來來來。
好象我是他家的寵物貓,見到主人手上的小魚就曉得飛撲上去的樣子。
哲給我看一張設計圖,問我:如何?
我看一眼,然后冷笑。
哼,這種貨色。
見我態度如此不屑,席中突然有人說道:
“先生似乎對此圖不甚為意,如有高見,不妨共享。”
我抬頭看了看坐在周圍的眾人,每個看上去都似有點來頭,氣定神閑,深不可測。
這算什么,考試?
我在桌上攤開圖紙,并不需要說話,只用筆把幾處地方圈出來。
哲在一旁觀看,只一眼他就看明白了,因為他在微笑。
說話的那人接過我手上的圖紙,細心地看。
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對我說:
“先生似乎有點才學,一眼就看穿其中的敗筆。”
他這樣說,旁邊馬上有位仁兄顯得極不自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必定是那張設計圖的原作者。
“如果是先生,你會得如何修改這不足之處?”那人目光炯炯,生意人的精明。
我不語,接過圖紙應戰。
哲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即使我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一時三刻作出什么驚人的創舉,我只能在有限的時間內把自己的構思勾勒出一個大概。
半晌,我已完工。把圖遞給對方的時候,哲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熾熱目光看我。
對方看得仔細,不時還與旁邊的幾位同行低低地交談。
我知道我會過關。一定。
我是那種即使寫不出答案也會在試卷上畫龜的學生。
我不會交白卷。
經過一翻研究,那人終于正式看著我說:
“先生出手不凡,如是行家請報上姓名。”
我笑。鄙人行不改名,座不改姓,法號一指蟬師。
正要說話,誰料哲卻在那頭開口說道:
“讓黃老板見笑了,此人不過是我新聘的私人助理,閑時幫忙處理些雜事,實在不敢與黃老板高薪禮聘的專才相比。”
私人助理。聽見已經想反胃。
這家伙對得住天地良心,他企圖埋沒我。
我站起來,一刻也不想留在此處。
哲只伸出一只手,便已不著痕跡地擋了我的去路。
他低聲地對我說:皓然,你還不能走。
我惡意地瞪著他說:可惜皓然既不曉得唱歌,也不懂得跳舞,留在此地平白敗了先生的雅興。
哲并不以為意,只說:呵,好厲害的一張嘴。
承蒙閣下教誨,我冷冷地說,站起來又要走。
哲不作聲,在我背轉身去的時候,他只淡淡地說:
三億六千萬。
我馬上象中了降頭一般僵在那里。
是的,我怎么會得忘記了。
我身上皆布滿細小不見的絲線,哲只需輕輕扯動,我便要隨他的意思行動。
一直倚在哲身邊的那位漂亮的女子好奇地靠過來,她問哲:
“你剛才與他說了什么?三億六千萬是什么來的,咒語?”
哲但笑不語,我卻瞪著那個女子。
但那女子根本就不曉得,她的一雙媚眼直直地勾纏在哲的身上,象蛇一般。
我木著臉坐在原來的地方,聽著哲與他人談天說地,虛情假意。
你說苦悶不苦悶,我聽見哲在電話里對我說得石破天驚,還以為他出了什么意外,奮不顧身飛撲過來救駕,他卻這樣對我。
席間我離開廂房到外面的陽臺上透氣,剛才一直倚在哲身邊的那位女子跟了過來。
女子及腰的長發在夜風中飄搖,唇色艷紅,面容粉白,象聊齋里的鬼魅。
“哲先生的私人助理?”那女子一開口就打算探聽哲的私隱。她自然知道要從哪里開始著手,我成為她的目標人物。
“是。”我想了想說:“算是吧。”
那女子微微地笑,把我看得毛骨悚然。
“不知哲先生是否已經有中意的人?”那女子問。
她轉彎抹角,也不過是想要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成為戴安娜皇妃。
“有。”我說。
果然,她一陣色變。我繼續說:“哲先生喜歡美國總統克林頓,喜歡創作叮當的藤子不二雄,還有勾引唐僧的白骨精。”
那女子笑了起來,她微嗔地瞪我一眼,似有萬種風情:“沒想到哲先生的私人助理這樣會說話。”
“不曉得哲先生喜歡哪種類型的女孩子?”她問,身子似有意無意地靠了過來。
“我不知道。”我不自然地站開了一點。
“怎會?”她步步進逼,我退至墻邊,已無去路。
“怎么不會?”我說:“我也不過是區區的一名小助理而矣。”
“哲先生很器重你,我看得出來。”那女子目光銳利,象是要把我給吃下去。
她說:“你不老實。”
我不知為何自己會有心虛的感覺,誰知那女子下一秒竟對我說:
“我知道你與哲先生的秘密,三億六千萬。”
我嚇了一跳。
這句話充滿語病。
“三億六千萬是什么?”我問,裝傻。
“咒語呀,難道不是?”
“怎么可能,小姐你定是聽錯了。”我說。
見我不肯承認,她也覺得沒有意思,她說:“哲先生的私人助理想必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物,小女子日后或會有事相求,只望先生到時能與小女子賣個方便。”
這么快就有陰謀?我只得說:“是是是,一定一定,無問題無問題。”一邊已經轉身走人。
走到一半,還聽見她不死心地在我身后又說了一次:“三億六千萬。”
真要命。
她死不信邪,以為指著我說一聲“定”,我就真的會定在那里,并可任她胡作非為。
神經病。
不懂得為何世上竟有這種生物,她的智慧與自身的美貌還有頭發的長度都不成正比。
我走進大廳,正好一頭撞上出來找我的哲。
“皓然你跑到外面去干什么。”哲扶正我問。
他不高興,是因為我不聽他的指示,這么快已經開始對我管頭管腳。
“我看見外面有位漂亮的小姐。”我說:“她對我說她喜歡哲先生你,我不忍心見她受這種相思之苦,于是教她束縛哲先生的魔法。”
“魔法?什么魔法?”
“我對她說,你只需對著喜歡的哲先生本人說三聲:你這個卑鄙小人,哲先生定必鎮驚莫名,馬上對來者一見鐘情,你說神奇不神奇。”
“皓然你在胡說些什么。”哲并不欣賞我的笑話,他拉著我說:“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帶我去見客?”我著急地說:“不行不行,我還沒有穿上今天新買的那條鑲了寶石的紅裙子!”
“皓然,你給我認真點。”
“哼。”我不屑。
我現在只不過的哲麾下欠債三億六千萬的奴仆,此刻由他來發號施令。
我被動地跟在哲的身后,興趣缺缺。
哲帶我進入一間裝飾豪華的房間,這房間里面的擺設并不多,但每件皆屬精品。
房間里面坐著身穿華服的客人,我一入去就想馬上從進來的地方調頭離去。
哲攔著我,我幾乎是被扯著進去的。
我討厭這里是因為我在這里見到了不想見的人物。
那位姜蜘蛛女士,此刻正對我笑得甜蜜。好象有幾十盞舞臺射燈打在我的身上,我獨獨站在那里的感覺。
我皺著眉幽怨地看著哲,象極小孩子要求模型汽車卻得到彈跳棋一樣。哲自然曉得我在想什么,他對我笑,隨后又轉開視線。
這家伙見死不救。
當然,除了那位姜蜘蛛女士之外,在場還有其它幾位看上去身份不凡的客人。哲拉我坐下,我別過臉去,最討厭對著一屋子的牛鬼蛇神。
是賭局,桌子上面放著幸運輪。
人已到齊,席中有人問道:“姜小姐,你想如何個賭法?”
姓姜的女子嫣然一笑說:“老規矩。”
真不明白有錢人是如何過日子的,他們好象有永遠花不完的時間和金錢可以浪費在這夜夜春宵之中。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樂得看著鈔票在自己手中焚燒殆盡最后化為飛灰,這是他們的嗜好。
在他們的世界里,錢都是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的,真的羨煞旁人。
“皓然,今天由你來代替我。”哲說,給我一大堆籌碼。
我看他一眼,見他一臉高深莫測,不知在想些什么。
“輸了怎么辦?”我問。
“沒關系。”他說。
這是什么意思?我皺眉。
何必這樣來浪費,倒不如干脆用鈔票直接扔到我的臉上來,只要面額夠大,我自然會跪在地上一張一張地去撿,我不會介意。
哲不在乎輸,他說沒關系。
但是“沒關系”的后面還有沒有下文?最怕他說:沒關系,輸了的話在你的人工里面扣。
我現在可是驚弓之鳥。
好,既然你不在乎,我自然也不在乎。
我把籌碼分成三份,我要得在三局之內把所有的錢都輸光,你也耐何不了我。
□□開始轉動,人人皆注視著在盤中滾動的小鋼珠,唯獨那姓姜的女子眼光始終緊盯著我。
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只想快快輸個精光好可以離開這座豪門深宅。誰曉得三四局下來,我不但沒輸一子,還連連有所斬獲。
真叫人生氣,平時我的運氣不會這般好。
于是我把贏回來的籌碼重新分成三份,我就不相信我想輸錢也輸不出去。
那個姓姜的女子低聲吩咐身邊的侍者,讓他調酒。
有錢人都喜歡在豪賭的時候喝酒。那侍者拿著銀制的調酒器,左右搖晃,一會兒已經有顏色鮮艷的飲品被調制出來。
侍者把調出的酒分成兩半,一杯遞給那姓姜的女子,另一杯竟送到我面前。
我嚇一跳,這是什么意思?為何只有我受到特別的待遇?
這時哲在我耳邊輕輕地說:皓然,這杯酒你最好不要拒絕。
連哲也這樣說,為什么?
“哲,你今天帶了個厲害的朋友來呢。”姓姜的女子淺淺地用唇觸碰著酒杯:“不介紹一下嗎?”
哲也笑,他說:“哪里,皓然也不過是我新聘的私人助理。因為覺得近來賭運不佳,才會想要借他人之手來討個意頭,希望姜小姐不要介意。”
“怎會。”她對哲說,又向我舉了舉杯子,說:“皓然,很高興認識你。我姓姜,單名婷。”
姜婷。這名字總好象在哪里聽過。
賭局繼續,不曉得為何我桌面上的籌碼越來越多,總不曾少過。
我越來越煩燥,無論他們如何轉換形式,最后還是我在贏,甚為無趣。
局終,我大獲全勝。他們紛紛開出支票。
接過支票的時候我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扯著哲的衣服問:“你們賭多大?這上面到底有幾個零?”
哲笑,因為我太天真,我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哲開車送我回家,因為我雙手顫抖,根本無法駕駛。我甚至不敢相信我剛才揮金如土。
“如果我剛才全部輸掉怎么辦?”我坐在哲的身邊問,我不相信他竟可以這樣不在乎。
“損失慘重,但不致于破產。”他說:“皓然,你不可能會輸。”
“你憑什么那樣肯定。”我問。
哲看我一眼:“因為莊家不會讓你輸。”
“莊家?”
“是,姜婷。她是整個賭局的莊家。”
“那即是什么?”
“你不知道?皓然,她是城中首富,這種賭局對她來說不過是飯后的娛樂而矣,她每晚設宴款請各界名流,夜夜笙歌,皆為消遣。”
“這女子是個傳奇,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發跡的,如果你哪天急需大筆資金起死回生,只需接受邀請到她的夢城堡來,她要是看得起你,那張賭桌便是你的聚寶盆。”
見我一臉惘然,哲便打了個比喻:“有沒有玩過大富翁的游戲?假設你和我都是參加游戲的棋子,她就是游戲中的銀行家。”
聽起來那位姓姜的女子實在不得了。尤其她如此年輕美貌,身后還有這種神話襯托。
因為我都不說話,于是哲問我:
“怎么,嚇了一跳?”
“是,”我答:“的確是嚇了一跳。”
“姜婷對我說,她在大廳里遇著一個有趣的人。”哲笑:“我聽她的形容,馬上已經曉得那是誰。”
我不作聲。真是不可思議,他竟拿我當搖錢樹。
更可惡的是,我幫他贏錢,他不分我一半。
我又想起了剛才那棟豪華如同魅影般的屋子。那是姜婷的諾亞方舟,每晚十二點過后公主會在上面舉行舞會,所有的客人都要在公主的注視下不停地跳舞,直至黎明。
公主只需跟隨自己的喜好行事,喜歡一個人,或是不喜歡一個人。
被選中的人可以選擇與公主跳舞或是得到一箱黃金。
公主問:你想要我的心,還是想得到一箱黃金?
邀舞的人想也沒想,回答說:我要先得到公主的心,然后請公主帶著那一箱黃金嫁過來。
真是典型的現代人模式。公主聽了十分開心地嫁了過去。
世上所有的浪漫皆需要金錢來營造。既然得到了公主的心,自然要用那一箱黃金來維持與公主的浪漫。
如果沒有錢,公主也只是普通的女子一名。公主又怎會不懂得這顯淺的道理。所以她不會介意,如果對方說:我只想得到你的心,其它的我都不要,那個人必定嫁不過。因為他不切實際,心口只得一個勇字。
這種人在現代已經不受歡迎,女孩子喜歡花言巧語的男子,但同時他得每月按時繳交家用,一分錢也不能少。
象姜婷,這個世界能有多少個姜婷。
或許她是快樂的,她在別人眼里無可挑剔。
美貌與金錢,天底下女子的所求。
只要她是真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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