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五女妒火中燒,魈琛又笑又哭,云筱尷尬不已的時候,璇璣適時發聲,尖利的聲音似要戳破眾人的耳鼓:
“好你個云筱,又是你!三番五次和本宮作對,難道你以為你是神女就可以在妖界也無法無天了么?!來人!!把這個邪淫神女給本宮拿下!!”
魈琛聽到璇璣的話,向她望了一眼,這么一分神,就讓云筱掙脫了開,站起身來拍拍皺巴的衣擺,滿面笑意沖璇璣道:
“我如何和你作對啦?我不是幫你兒子收了這幾宮姬妾么,大恩不言謝,你怎么報答我啊?”
璇璣連不迭的冷笑,只手叉腰道:
“臉皮倒和以往一樣厚!”
眾女聽見璇璣娘娘這句話,便明白面前這個女子是早就和太后娘娘結下大梁子的了,既然如此,那陛下的反應也不難理解,應該是早就與這個女子邂逅相逢過了。
她剛才四肢著地趴在地上時,看起來瘋瘋癲癲的,眾女并未對她過多打量。現在她站起身來,負手而立,如墨青絲迎風飄揚,裙裾如煙,衣帶似練,明媚的臉上是矜傲的笑,雖是面對著氣勢洶洶的璇璣太后,卻云淡風輕,看不出絲毫窘迫不安。這樣的人,是閃爍著光彩的,那光彩無形里就灼痛了她們的眼睛。
“不厚不厚,比起太后娘娘,真是太薄了!”云筱含笑答道,“太后娘娘以帝母之身便強行關了妖王的禁閉,還想要廢黜妖王,這樣厚的臉皮,云筱怕是此生都比不上了!”
璇璣被這句譏諷的話刺的面如豬肝,怒意更是旺盛。魈琛看了自己母親一眼,還是沒有再維護她。他因為妖王這個身份,有多少話不敢說,多少事情不敢做,他覺得自己懦弱極了,被這個什么王位束縛的像個提線木偶一般。多虧阿筱,她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怕,什么都敢說出來。他因為她這一句話,突然對她產生了一種濃濃的依戀,是與想要她永遠在自己身邊不盡相同的一種感覺——想要永遠在她身邊,受她庇護。
“你到底想做什么!”璇璣雄辯不成,咬牙切齒的沉聲質問道。
云筱換上另一種笑容,無比俏皮的沖璇璣眨眨眼,拉住身旁魈琛的手道:
“我是來搶親的!”
魈琛也被她陽光明媚的心情感染,挑眉睨她,道:
“是么?那你倒是快些,哪有這樣磨磨蹭蹭搶親的?”
五女和重蕁此刻都有口難言,她們可不像云筱一樣,連搶親這種“厚顏無恥”的話都說得出。雖然被搶走的是她們名正言順的夫婿,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抗,只有眼巴巴的瞪著云筱,看著她理所當然的拉著魈琛的手,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們的正牌夫君更是巴不得云筱趕緊搶走他,她們每人都像被一巴掌摑在臉上,那些貴族的驕矜全被踐踏如泥,因此而憤恨起云筱來。
“你當本宮的兒子是你說搶就搶的?!”璇璣罵完云筱又轉過頭來對著自己的兒子,“你可還有半點記著自己的身份?!聽聽你自己說的什么話!怎么?我關了你的禁閉,你便恨上我了,是也不是!?”
“我不恨你,永遠都不恨你,誰讓,你是我母親呢?”魈琛苦笑道,“我太累了,想出去散散心,和我喜歡的姑娘一起。告訴您,不是求您允準,而是知會一聲。”
因為他是妖王,因為他母親獨自將他撫養大,他就須得忍受驕橫母親做出的一切,他不能反抗,如今只想躲躲,這個心愿,再也不能被任何事情阻止。
既然沒有雙全之法,那他現在要選阿筱,他已經失去了一次阿筱,不能再失去一次。魈琛和云筱十指相扣,轉身沒有一絲留戀的離開了璟曜殿,任璇璣在身后聲嘶力竭的喊,就是不肯回頭。
“我不日便回來,在那之前,娘親不要太過思念。”
說罷,二人便如輕煙一縷,化跡入無形。蒼天黑地,竟沒處有這二人蹤跡。
五女炸開了鍋,吵吵嚷嚷的抱怨現在發生的讓她們不知所措的情況,重蕁默默離開麻雀一般的五女,輕輕拭去眼淚后獨自走回銜珠宮。璇璣恨恨的審視四周,她覺得丟臉極了,所有太后的尊嚴都被云筱給抹煞了,只有瞪著周圍的人,來偽裝心中的不安。
為什么她想握緊的東西,卻總偏偏握不住呢?
“你們五人自行跟著嬤嬤去自己住處,本宮乏了,誰也不要來扶風殿吵擾本宮!”
殿里殿外所有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噤若寒蟬的側目著璇璣。沒有誰敢去和璇璣說一句話,哪怕是安慰她的一句話,就像沒有誰敢去阻止魈琛離開一樣,哪怕只是說句挽留的話。他們是整個妖國最尊貴的人,正因為這尊貴而特殊的身份,便和旁人徹底而決絕的割裂了所有情感上的聯系。
璇璣獨自回了扶風殿,沒有一個宮婢敢跟上去,連服侍了她萬余年的宮婢沐雨也默默的側到一邊,任她離去。
她的背影很是瘦削,看起來像是一柄窄窄的鋼刀,但是那刀面已經開始銹蝕了,這是把沒有鞘,愛傷人的刀,故而自己也銹跡斑斑,看起來像是年輕輝煌而暮年悲涼的人生一樣。
她每一步都走的那樣堅定,在紅衣晦澀的的顏色里,她也嬌顏也失去了容光,但是沒有鏡子可以讓她照到自己,她印象里的自己還是光彩奪目猶如虹霓。
……
魈琛拉著云筱,飛行的很快,目標也很堅定——離開妖界,去陽光普照的人間!
風把兩人的臉都吹的變形了,云筱難以呼吸,緊緊的縮到魈琛的懷中。魈琛卻張開雙臂,面帶微笑的承接著所有風的洗禮。大風穿過他的懷袖衣襟,將衣袍吹的鼓鼓囊囊,像是真的能夠洗去他所有的陰霾,他的笑容越來越大,雙眼中滿是幸福。
云筱快要被風吹走了,魈琛將她的腦袋夾在脅下,防止她飛走。她緊閉著雙眼,拼命的吐出吹進口中的灰塵草屑,還閑不住的沖魈琛道:
“走的時候我二人那樣的蓋世瀟灑,誰知道飛起來后,就只有你一個人瀟灑。”
魈琛只歪了歪頭,瞥了她一眼,笑意更濃。
云筱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他這笑容,不禁也咧開了嘴:
“怎么?你當著你娘親的面離家出走,開心的很么?”
魈琛不置可否,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微笑,云筱一邊諷著他故作高深莫測,一邊死命拽著他的衣角防止被風吹落。
好不容易終于突破最猛的風口站到蒼霄山崖之上,云筱手足發軟,有氣無力的坐倒在地,神思恍惚的問道:
“你飛這么快做什么,怕后有追兵么?不都是你手底下的人!”
此刻天上無星無月,只有層層濃云覆蓋了天際,寒風肆虐,似有場大雪即將到來。魈琛看著和此刻的妖界一樣昏黑的天幕,竟像看到了明媚陽光了一樣心情大悅,深吸一口氣,猛然轉身回去,將癱坐在地上的云筱扯起來,抱著她飛快的轉了幾圈。開始云筱還嚇的尖聲驚叫,接著就被他大笑聲而感染,也咯咯的笑起來。
他轉的渾身疲憊就順勢倒在地上,云筱從他身上翻下,和他并肩躺在懸崖上,看著天際緩緩滾動的濃云。云筱瞥了他一眼,他臉上還是那副笑容,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心中也深深感動,笑道:
“你瘋了么?!我可不要發瘋的魈琛!”
“可我發瘋了,你要怎么擺脫一個瘋子?”
他話音未落,云筱已經從地上翻身起來,拔腿遠遠的跑開了,她鳴環一樣的脆聲被她拋落在身后:
“就這么擺脫!”
魈琛也即刻翻身起來追她,二人在蒼霄山上跑來跑去,不亦樂乎。少年心性即是如此,心愿一旦達成,就好像自己是天地唯一的寵兒,滿心里都是幸福。
兩人打鬧了一陣,疲倦下來,促膝坐在地上,喁喁低語。
“我給你寫那封訣別信時,確實壽數已盡,是后來哥哥救我,用自己的靈力為我續了命,能再見到你,多虧了哥哥。”
“那云筠兄弟現在在哪里?”
“不知何處。他扮作東華帝君,卻號稱有要事要辦,往北去了。”
魈琛聽到此處,驟然起身,向著北方連鞠了三個躬。
“云筠兄弟,多謝你送阿筱一條命。”
云筱不好意思的拉拉他的衣擺,道:“哥哥倒也不是因為你請求才救我的,你也不必……”
魈琛卻極盡溫柔的看了她一眼,柔聲道:“這禮我須得行的。”
云筱讀懂了他的意思,驀然覺得有股熱流從心口蔓延到了全身,眼眶也溫熱起來。
魈琛又重新坐下來,將她攬在懷中,她隔著衣料就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和他的肌膚之親,她是第一次在心平氣和的狀態下體會,驀然就明白了歲月靜好是一種什么感受。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和戀人大起大落,轟轟烈烈,但真的經歷了大起大落后,又覺得轟轟烈烈她并不渴求。
濃云密布,鳥獸驚空,風呼嘯著刮,懸崖之上,這兩人安靜相擁,臉上的神情溫和而幸福。
不知這樣的安靜相擁過了多久,云筱喃喃道:
“我好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