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東海龍王,居然被一個女人控制著喜怒哀樂么?!
敖延氣悶的轉頭回來——滿口血污,肩頸上還橫著道觸目驚心傷痕的顏錦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灰黃龍眼中的陰戾也刺痛了顏錦。
她看起來像是個壞了的瓷娃娃,淺碧色的瞳仁間或轉動一下,若是不動,更與死了殊無二致。
他張了張嘴,又尷尬的閉上了嘴。還能問些她什么呢?她真是最經不起拷打又最嘴硬的犯人。敖延垂頭喪氣的低下頭,低低的咒罵顏錦壞了他一天的心情。
無論他說些什么,顏錦都是聽不清楚的了,她的意識昏沉,渾身上下不知是痛的發麻還是凍的發麻,耳中似乎有只小蟲子在嗡嗡的從左邊飛到右邊,又從右邊飛向左邊。
在這樣的時刻里,她眼前沒有了陰戾的敖延,也沒有了輝煌的宮室,是突然一片清朗的月光撫遍了她全身。這樣清涼如水的月光,一定不是在黃河里看到的,也不是在東海里看到的。這樣的月光,一定是在月亮的面前。
聽人說,月亮是很大很大的,站在月亮的面前就知道了,她不是一個人那么大,而是似乎能將一個人一口吞下的大。無怪乎看起來這樣小的月亮上能住著一個美麗寂寞又冷冰的嫦娥,無怪乎嫦娥在月亮上時常感到寂寞。
是很寂寞的,但是她此刻寧愿到月亮上,她想在月亮上看東海,看黃河,會想念玉扶舜,偶爾也會想起敖延,但是她不再為了和玉扶舜的明天思慮憂愁,不再害怕敖延。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溫婉的月光中沉醉長眠,這真是六界中最幸福的事情!
顏錦緩緩的將手臂擺成張開的形狀,展翅似欲飛。輕輕閉上美麗的眼睛,將眼眶中所有的眼淚都趕走。
在她將欲乘飛歸去的時候,一聲悶響把她拉回現實,敖延直挺挺的倒在她身旁,雙眼緊閉,無聲無息。
一個單薄的影子逆著光而來。顏錦用含著血的嘴巴喚那人,他在似月光似燈光的黃白光線下,像個發高熱的病人一樣發著抖。蒼白的臉色蒼白的唇齒,以及一襲蒼白的衣。
他的無助在她眼前只是一閃而過,他心中甚至連這一閃而過都不愿意被她發現啊!他大步走上前來,將昏迷的敖延拖到一邊去,用力將顏錦從地上提起來。
顏錦的肚子還疼著,他這一提,讓她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碎掉了,不禁嚶嚀了一聲。
玉扶舜卻充耳不聞,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拉著她就往前走,他腳步凌亂,口中低低念著什么,眼神渙散的像是失心瘋了一般。
顏錦被他拉扯的痛苦無比,連聲喚了他好幾句,他也似乎沒有聽到。卻驀地轉過身來,走到趴在地上的敖延身邊,五指成爪,聲音陰森森的:
“要不我們把他殺了!”
“你說什么呢?!他有九個兒子,個個都像他一樣殘酷毒辣,他們怎么會放過你!”
顏錦想到可怕的后果,聲音尖利的嚷嚷著玉扶舜。
“可是我現在不怕了!”玉扶舜驟然轉頭看著顏錦,他眼睛睜的老大,睚眥欲裂,藍白的眼白里俱是血絲,“我遇到了我舅舅!你知道嗎?我舅舅是白澤!他傳給我許多功法秘籍,教了我很多東西,只要我拼命修煉,遲早有一天不再怕他們!你不相信我嗎?!”
“我信你,我都信你……可是那一天是哪一天呢?要是我們等不到那一天,你那個神通廣大的舅舅也幫不了你!”
顏錦發了瘋似的搖晃著玉扶舜,她覺得這一切都太過瘋狂了。玉扶舜是什么樣的,她怎么不知道?他驚悸出生,身子骨本就弱于旁人,且不說他究竟能不能練成神功,若是短時間里他強求自己,怎好說不會出什么三長兩短?她更無法估量敖延的實力,她從來沒有認為自己和玉扶舜有反抗敖延的能力!
她心里又慌張又害怕,只有趕緊阻止玉扶舜,卻連玉扶舜能偷襲成功敖延的原因都沒去深究。
玉扶舜本也是在昆父的虐待下長大的,畏懼感在他生命中始終如一的居于首衛,經顏錦這么一說,他也擔憂了起來。仿佛擺在手邊的不是任人宰割的敖延,而是只沉睡的洪水猛獸,不知何時就會驟然躍起,狠狠的咬斷他的脖子。
他的手,一寸一寸的從敖延頸項上收回來了,最終縮到自己的袖籠中,似乎那只手做了壞事怕被人發現。
他囁喏了一下,舔舔干枯的嘴唇,愴然道: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顏錦倒冷靜沉著的多,她將玉扶舜冰冷的手緊緊裹在自己的手心中,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用氣聲道:
“舜郎,你和我一起將他駕到床上去,我去采一些涅荷草來,熬成濃汁給他灌下去,他明天早上醒來,保證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玉扶舜面色呆癡的點了點頭。其實顏錦的手也一樣冰冷,手心里有冷透了的黏濕的汗,他感覺像是被一條蛇纏住了手一樣。
“要在天亮之前……”
不知是兩人中誰說了一句,他們不約而同的往天上望去,天上什么都沒有,烏沉沉的水,烏沉沉的水外的天,四下靜謐如死。
……
敖延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雖然已經中午了,他還是看見顏錦只穿著中衣坐在床邊,背對著他,脊背挺的筆直,肩膀像刀鋒一樣。
“你何時醒的?”
顏錦回眸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淚,那憤懣的表情似乎是在埋怨他。敖延不知所以,拉她的肩膀想將她的身子扳過來。只是輕輕碰到了她的肩膀,她就倒抽一口冷氣,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一下躲到了旁邊。
“怎么了?!”
敖延還以為她是刻意躲避他,眉頭不悅的擰在一起。
顏錦又拿那種眼神瞪了他,恨恨的道:
“王上果然貴人多忘事,昨夜拿玉帶打妾身時,卻是也記不得曾將妾身打成什么模樣!”
敖延看著她那凄厲的眼神,一時愣愣的說不出話來。他打人殺人,可從來沒覺得愧疚,她那樣的眼神卻突然讓他覺得,自己做的是不對的。
他苦惱的抓了抓劇痛的頭,悶聲道歉:
“抱歉,本王確實什么都記不起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顏錦泠然一笑,別過頭去道:
“王上不必同我解釋,也不必找理由的,反正妾身早已習慣了。”
敖延一醒來就被她牽著鼻子溜了一圈,更可怕的是他自己還沒有發現。顏錦撂下話就獨自走出寢殿,他一個人還在原地抓耳撓腮,卻無論如何想不起昨晚的事情。
事有反常必為妖,他向來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緊緊掌握,還沒有他無法控制的事情!他必須要記起來昨晚所有的情節!
事實上,他頭痛了一下午,卻也沒有記起來任何東西,所有的人也都平常如初,那么昨夜沒有發生什么的?既然沒有發生什么,那便不去想了?
這天夜里卻是比昨日要平靜的多,顏錦稱有傷不能侍寢,他也任她去了,畢竟是他打傷的她。
次日,敖延卻福至心靈的要召見一下河伯玉扶舜。
實際上,敖延想要召見玉扶舜,完全是突發奇想天馬行空。無論行宮里的人,行宮外的人,都不約而同萬眾一心的為玉扶舜和顏錦保守著秘密。不知是被他們成功收買了,還是被他們所打動了,天可憐見,苦命的人也有老天心疼的時候。
甚至敖延沒有告訴顏錦也并非出自懷疑,而是他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玉扶舜卻是戰戰兢兢的來了。他前天晚上放出的豪言似乎都不作數了,號稱只要拼命修煉,很快就能與敖延匹敵的人,此時弓腰駝背,奴顏婢膝的在敖延面前,像個可憐巴巴的小老鼠見到了劊子手一樣的貓。
恐懼是刻在他心中的東西,哪兒是說抹去就能抹去的?
敖延先是漫不經心的問了一些職位的問題,扯來扯去的扯到昆父身上,又扯到他慘死在昆父手里的娘親身上。玉扶舜滿手心都是冷汗,他真擔心自己會在敖延面前撐不住,更害怕敖延向他問起顏錦,那時他該如何回答,抑或是直接昏厥過去呢?
他一面在心里連連罵著自己不是男人,一面盤算著萬一被問到要怎么回答,這一分心里,敖延問了兩個問題,他都胡言亂語的答非所問,引得御座上的人狐疑的向他撇去一眼。
“玉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玉扶舜猛然回神,一臉迷茫和緊張的抬眼看著敖延。敖延見到他那軟懦癡呆的樣子,忍不住就想要發笑,便真的哈哈大笑起來,譏諷玉扶舜道:
“莫非怕自己離家時間長了點,家中的**就耐不住寂寞了?”
玉扶舜苦笑連連,擺手解釋自己還沒有成家。心中想的卻是,你也不看看自己頭上有多綠。玉扶舜雖然個性懦弱,自尊心卻極強,也許正是因為這一股自尊心的作怪,他才能安穩的當這么多年的河伯,若不然,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昆父來把他拉下位置呢?
敖延的羞辱好像一個打在臉上又響亮無比的耳光,讓他有種被扒光了放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感覺。他暗暗的在心里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讓敖延也嘗嘗個中滋味!
他下著決心的這期間,敖延的目光全部移到了他身上,上上下下的將他徹底的打量了一遍,最后視線定格在他腰間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上
——一個珍珠耳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