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官兵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她不像是在說謊,他又瞥了瞥河面,仍然覺得就黃河目前的狀況,確不至于發洪水。可若這個女子有什么奇技秘術也說不準呢!他找來一名對時節水利較為通曉的老人問了一問,那老人也說黃河在汛期末水量如此之少,確實蹊蹺,但也未必不是不可能,旱年的時候,黃河也曾斷流,未必不是因為今年其實是個旱年呢!
中年官兵這次胸有成竹,策馬走到白霓面前,用滿是血腥氣的刀尖橫在她頸項前,威脅道:
“黃河不會淹上來,你再胡言亂語蠱惑人心,我立刻剁了你!”
白霓咬緊牙根,不是為了拼命忍住羞辱,而是拼命忍住對這個官兵動手的沖動。她現在完全可以一爪要了他的性命,或者用媚術控制他為己所用,再不濟,宣明自己的貴妃身份,皇子里人人都認識她,這個官兵屆時就知道自己惹的是什么人了!
可她一樣都沒有做,她默默的點了點頭,眼中都是倔強和固執。官兵也是凡人,無論如何,她不會違背自己要守護凡人的心意!
官兵走后,她又高聲喊起來,想要大家抓緊時間逃走,可是這次卻無人配合。眾人都冷冷的看著她,誰都看到了剛才逃跑的人的結果,這個瘋癲女人還想讓他們逃走,是嫌他們死的還不夠多嗎?!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呢!
白霓見大家全無反應,情急之下,順手抓住一人的手臂就要把那人往外拖,那個人卻像被毒蛇咬住一樣,迅速的收回手,緊緊的縮到人群里。人群中連伸出四五只手將他緊緊的護住。白霓怔了怔,沒有理解過來那些人對她的敵意的來源。她被甩開的一只手孤零零的舉著,像個尷尬的笑話。她痛聲說道:
“你們連命都不要了么?!黃河要淹上來了!!”
人群里有人反駁她道:
“黃河已經是汛期末了,水又這樣少,怎么淹上來,你不要在這里胡言亂語的騙人了!”
“我說的是真話!!”
她暴跳如雷,額上的青筋和頸間的青筋都像蚯蚓一樣猙獰在皮膚下,突突的跳動著,她狂怒的樣子可怕極了,人群又不由自主的遠離了她一分,她身處的周圍拓出個不大不小的圈子來。
白霓哭笑不得的看著那個圈子,看著周遭對她威如猛虎的凡人,大悲大怒在心頭交替而過,身上一陣發熱一陣發冷,只覺得現世虛幻,人生可笑。她拼盡性命為之努力的事情,卻遭到這樣的對待,她真是這世上悲慘可笑至極的人了!
她瘋癲的在屬于她的圈子里狂笑起來,一會兒笑一會兒又簌簌落淚,眾人看到她這般模樣,皆是后背發麻,冷汗直流。不住有人嫌惡的咒罵起白霓,甚有大膽者上前推搡她。
她看著眼前陌生的臉孔——那些面容都是她剛才覺得分外親切熟悉的。現在一張張微笑可親的面龐長出了獠牙,讓她感覺好似被惡魔包圍。
她再也忍耐不住,長聲尖叫,捂著耳朵奔向水邊,見她沖來的人紛紛側開,自發的給她讓開一條道路。她暢通無阻的跑到水邊,沒有一絲猶疑的跳進水里,沒有人阻攔她,她也從未期待有人會阻攔她。
她是個圓毛畜生,天性怯水,跳到水中,那便必死無疑了。
她素衣墜入水中,一瞬間就沒了影蹤,不是被迅疾的黃河水沖到下游,就是被淤泥埋在河底了。岸上的人冷眼看著她跳水自盡,竟沒有一人垂憐。緩緩的轉身又湊成了緊緊的一堆。
人群里有個小姑娘在低聲的問她身邊的娘親:“娘啊,那個姑娘跳到河里,死了嗎?”
她娘親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黃河那么大,她肯定立刻死了。”
小姑娘的聲音卻很是難過:“她爹爹娘親怕要傷心死了,他們怎么不來救她?”
女孩的母親有些不耐煩:“這個姑娘瘋了,她爹爹娘親不要她了!”
小姑娘低低驚呼了一聲,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盯著黃河上一個小小的漩渦,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半天,終于落了下來。小姑娘低聲抽泣著,她娘親在她背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巴掌。
“你哭甚么?!”
“娘!我覺得那個姑娘好可憐啊……”
“聽話,不要哭了!”小姑娘的娘親似乎給她擦了擦眼淚,但語氣甚是嚴厲,嚇的小姑娘后續的眼淚未能落下,“你還有心思可憐一個瘋子,還是想想你自己吧!”
小姑娘的娘親羅唣起來,一張碎嘴開始不停的教訓起她來,小姑娘再也哭不出來,垂著頭站著,像是河畔稀疏的幾支被風吹彎的葦草。
人群肅穆而齊整的排列著,仿佛他們只要保持著安靜和乖巧,就能保得性命,馬上的官兵滿意的看著腳下的百姓,揚言道:
“只要你們好好配合,龍恩浩蕩定會放你們一條生路!”
……
敖延從高處展臂像一只大鷂子一樣落下,足尖在水面上輕輕一點,便彈跳回自己的鑾輿上。他方才和玉扶舜凌空過了幾招,清楚的感覺到此人的實力不可同日而語。他的招數套路往往出其不意,身形皆是他見所未見的,若是一味比拼拳腳功夫,恐怕自己還占不到上風。
那日玉扶舜到東海來約戰他時,他便從玉扶舜的眼神中的自信里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一個膽小如鼠,畏己如虎的人,憑什么能擁有那樣的自信呢?他若不是把自己當做高山一樣不可翻越的存在,又怎么會對自己存了這樣的懼意,他若不是有了翻越高山的能力,又怎么會打破他心里像磐石一般堅不可摧的恐懼?
這個悒郁而孤僻的家伙,是個隱秘而危險的存在啊!只是他一直以來都傲慢的以為,他能將這個披著羊皮的狼永遠踩在腳下。
就像現在,他們不過凌空拆了幾十招,他有些難以招架,玉扶舜卻游刃有余的樣子,他不得不蹲在鑾輿上稍作休息,玉扶舜卻能浮空在水面上,優雅的搖著手里的扇子。這對于玉扶舜來說,本是個殺了敖延的天賜良機,可不知為什么,他置若罔聞,全沒有要敖延性命的意思。
敖延蹲身在鑾輿上,看著不遠處看起來溫和無害的玉扶舜,心中火苗蹭蹭升起。玉扶舜不趁這個機會攻擊他,未必不是在刻意炫耀呢!他平生最恨被人蔑視,蔑視過他的人,全都死了!
“河伯!你也太托大了!”
敖延長嘯一聲,驟然化身為金龍一條,在黃河之上浩浩蕩蕩的鋪展開身體,他碩大無朋的像是另一條黃河一樣!他自認拳腳功夫確在玉扶舜之下,雖則在拳腳此門,他向來是所向披靡的。但這是決定生死的戰斗,他有理智教導他該怎么做——他是真龍,玉扶舜不過是蛟龍一條。玉扶舜雖然直到這時也沒有現出原身,但敖延也是龍族,自然有方法可以不必看就知道的。真龍遠比蛟龍要大,在原身的狀態下,也更加靈活自如,易于發揮。
他沒想到玉扶舜居然同他一樣顯出了原形來!他明明知道要用原身打斗,他是有百分百的劣勢的!
敖延更加火冒三丈,但是也無可奈何。他愈發的察覺到了玉扶舜身上隱藏的強大力量,他現在只要勝利,不要虛榮了!
本來,非勝即死,不贏則亡。
玉扶舜變化的也非常快,頃刻之間,只比金龍稍稍小一點的一條五爪青蛟橫空出世,在陰沉的天色中,甚至難以分辨。他的面目猙獰,全沒了人形時翩翩佳公子的樣貌。全身的鱗片都泛著一種青灰色的冷光,五個銅色的爪子不動時看起來就像從僵尸身上拆下來的一樣。更不必說那只蛟頭了!他身體明明要比金龍的身體小上幾分,但頭顱卻和金龍的一般大。他頭上又沒有角,只有一對尖耳朵看起來令人生嫌。稀疏的蛟須不知要比龍須短上了多少倍,滿是皺紋的面孔上藏著兩只陰森的眼睛。
和赤金真龍比起來,這條五爪青蛟哪有半點好的?!觀戰的群眾又紛紛站到敖延的陣營來,紛紛抨擊著那條在天際扭擺的像條毒蛇一樣的蛟龍實在丑陋,一看就是陰險狡詐之徒!
敖延當然不像凡人那樣以貌取人,他深知面前的蛟龍雖然形貌丑鄙,但是實力決不容小覷,他還要千萬當心才行!
玉扶舜在空中緩緩的盤旋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招搖顯擺,實際上,他是在為決戰做著準備。他這緩緩盤旋中,天幕上那些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壓下來的厚重烏云齊齊向上升了一升,天地間驟然間開闊了些。他約莫是想拓寬戰場,雖然二人都不介意在云層中打斗,但玉扶舜分明是希望這場戰役的每分每秒都能有人見證。
玉扶舜優哉游哉的做完這一切,驟然沖著金龍一聲長嘯,他皺巴巴的面孔在長大了嘴后被擠的更是溝壑叢生,滿口參差不齊的獠牙既丑鄙又恐怖。他的呼嘯聲由遠及近,聲音沒有被削弱,反而越來越大。近到身旁時,已經有如天雷在耳邊炸響,全身的臟器都要隨著聲音振動,空氣似乎都因這聲音微微發起抖來。
霎時間,天地風云嬗變顏色,鬼泣神號,黃河逆流,山石斷裂,凡人如墮修羅獄!
霎時間,天地中一切都陷入混沌當中,唯獨一條無角五爪,青身銅爪的蛟龍有如遠古而來的戰神,佇立天地當中,威風八面!
一個惡魔誕生了,唯獨這樣盛大的歡迎儀式才能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