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花前月下。
大傷初愈的朱厚照,就在這等美好的景致氣氛里被寧王毫不留情地暴抽了一頓。抽完后,寧王又親自拽著他的衣領,毫不留情地扯著他將他丟出寧王府。
門\"砰\"一聲。在跌在地上的朱厚照眼前緊緊關上。他仿佛還能瞧見寧王站在門口狠狠瞪著自己,目光如刀般鋒利。
朱厚照爾康手——媳婦你為何辣么無情辣么殘忍?!
寧王狠狠用手背擦拭嘴唇,轉身就走。
朱厚照很傷心,他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往皇宮走。
不過親到了媳婦兒甜甜的小嘴巴呢~下次說不定就能推到媳婦兒了呢~這么想想真的好激動呢~
朱厚照這般安慰自己,回憶著方才的那一個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飄。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嬌喝,“前面那個誰誰誰,給我站住!”
……好熟悉的聲音啊。
朱厚照轉頭,卻見燈火通明處正站在一粉衣女子,以及一個反射出炫目火光的光頭。
卻是應籽言與不懂。
朱厚照心中油然一分瞧見故人的喜悅感。
應籽言攏了扇子開心道,“啊還以為黑燈瞎火地看錯人了,想不到真的是你啊朱正!”
不懂亦感慨道,“嘖,你走的時候我就說肯定會相見了。想不到不過一個月時間我們真的又見面了,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
朱厚照給不懂行了個禮:“老師,別來無恙。”
不懂揮揮手,“哎呀這種文縐縐的話就別說了,朱正你也是上京來趕考的?”
不懂原是迦葉寺的實習和尚。某次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當時微服入寺禮佛的朱祐樘。彼時一老一少一見如故,都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印象。后來又在朱祐樘帶領百官入寺祈福時,以瞞天過海之計助朱祐樘過了一大難關。后來,朱祐樘親自宴請不懂,隨后遣不懂為他辦一件事。
那件事情,便是入江南,查找兩年前曾在觀自在書院邊出現過的一顆茶花“十八學士”。
也便因此,不懂成了黃班老師,結識了落難的太子。
但這些事情,朱厚照并不清楚,他只當不懂是個奇奇怪怪的老師;不懂也自然不清楚朱厚照身份,只當如今的他是上京趕考的學生。
現在皇帝病重,不懂自然收到了消息,必須回京城來復命。至于應籽言,卻是舍不得他硬是跟著他來的。
朱厚照摸了摸鼻子,掩去心中一分尷尬,“是啊,我是來考武狀元的。”
“你小子,”不懂無奈地瞧著他,順手在他的背上重重拍了拍,“走了這么久都不給我寫個信什么的,你個沒良心的!”
朱厚照被拍的渾身都要散架了。他果斷咬牙叫了起來——“啊疼疼疼死了老師你別拍我了!”
他現在站的位置光線稍暗,因而不懂與應籽言并未發現他青紫的臉。此時將他拉到燈光之下,方才大吃一驚。
不懂駭然!他擼了擼袖子怒道:“誰打的!走,老師給你去討回公道!”
朱厚照嘿嘿一笑。
他撫著胸口,半是羞澀半是甜蜜道:“沒啥,就是被窩媳婦打了一頓。”
不懂渾身一顫:“……”少年你都被打一頓了還這么甜蜜羞澀要鬧哪樣啊?
難得在京都碰上曾經的熟人,三人自然十分愉快。朱厚照自從回京,錢包就充盈了起來,請了兩人去吃夜宵,順便聊聊他走后同學們的改變,又及“朱正你小子居然也有了媳婦什么時候帶出來給老師瞧瞧呀”云云,前后聊了一個多時辰,都意猶未盡。
最終三人約定過幾日再見,到時候再好好聊聊。
翌日,當朱厚照再三解釋了自己不小心受的傷以及喚來太醫診斷確認無礙后,朱祐樘才拉著朱厚照,要他見一個熟人。
而見來人居然是不懂,他與不懂面面相覷,而后相視大笑起來。
時已四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朱祐樘的身體也越來越差了。
朱厚照翻開初到此地記錄下所有的小本子,第一行便記著——五月朱祐樘駕崩,十五歲的朱厚照登基。
他現在已滿十五歲。
哪怕這不是正史……朱祐樘的身體,大約也拖不了太久了。
每一日,他都仿佛能看見朱祐樘的生命在不斷流逝。哪怕他與太醫攥緊了指尖也抓不住絲毫軌跡,叫他愈發的揪心懼怕。
他只能盡最大的努力,讓朱祐樘在他的最后一段時間,每一日都過的盡量地快樂與滿足。
他已有半個月沒有同寧王說過一句話了。
自從上一次被丟出寧王府至如今,寧王每每瞧見他時連眼神都懶得給一個。就算他腆著臉蹭上去,寧王也甩甩袖子轉頭就走,懶得鳥他。
五月,大雨。
這是這一年京都夏季的第一場雨,天子便在大雨初歇后突然有了精神,召了不懂與六部尚書,入御花園商討大事。
雖然所謂商討大事,事實上卻是不懂一直在說些笑話趣事,不停地逗天子開心。
朱祐樘近日的確十分開心。
他命太子輔助朝政,舉朝上下無人敢有絲毫反對,反而齊心協力協助太子;各路藩王亦是中規中矩,沒有絲毫異動。
哪怕這些只是假象。
他的太子是當真長大了。他首先將貼身太監劉瑾等一眾蠱惑他尋歡作樂的人都送去直殿監做了奉御,而后重用李東陽,繼續跟進河南治水一案,征得其母后同意后將張延嶺丟去監獄關了三個月。更將他病后一團亂的朝政都理出了頭緒,并且很快適應了高強度的工作。
唯一令他心疼的是,朱厚照這些天幾乎每天都睡不到一個時辰,縱使雙眼都布滿了血絲,也堅持著伺候他用膳入睡,從不在他面前露出絲毫疲憊。
與不懂聊天找樂子,幾乎是他們共同的娛樂了。
但是今日,等不懂說了幾個笑話,帝王卻對不懂道:“不懂,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
不懂轉身就走:“皇帝老伯早說嘛下次有空再來找我啊……”
“跪下。”
不懂心中一慌,開始語無倫次起來:“皇帝老伯,我這人有時候偷懶貪心愛說謊話,但總的來說是個好人,從不作奸犯科啊。”
朱厚照笑了起來,然后便被不懂狠狠瞪了一眼。他也不覺被冒犯,反而好整以暇瞧著不懂應付將要到來的狀況。
他自然知曉朱祐樘要封他之事。
朱祐樘起身走到不懂身邊,“不懂聽封。”
“朕封你為太傅,加封春風閣大學士,官拜正一品,輔助太子統帥六部。”
不懂和他的小伙伴都驚呆了!
——這年頭當個正一品大官都辣么簡單了嗎?!
朱厚照見他似已呆在原地,笑道:“不懂老師,還不謝恩?”
他了解不懂,雖覺不懂并無大學士之才,但不懂此人心性奇而正,關鍵時刻有用點子特別多。朱祐樘不放心他一人對抗各路藩王,是以命不懂輔助他,他又何必拒絕。
更何況,也總有人要拒絕的。
六部尚書大約是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假和尚都能爬到他們頭上作威作福,一個個都躬身開口道出大堆,其文詞華麗語句冗長,聽得睡眠不足的朱厚照差點就想打哈欠了。
朱祐樘拂袖:“夠了。不懂優劣,朕一清二楚!朕加封他,自有道理。”語罷,他走到不懂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瞧著朱厚照輕聲道,“不懂啊……咳咳,你可千萬,咳,不要令朕失望!”
不懂眼珠亂轉。
事實上他一點也不愿趟朝政這一渾水,也拼命給朱厚照使眼色,誠懇地希望拒絕此事,“吶,皇帝老伯啊,我這人呢喜歡一只腳愛穿襪子一只腳不穿,你叫我當太傅……”
他的話語突然頓住了。
因為他的光頭上突然被滴到了水滴,他看著庭外艷陽高照,慢慢伸手撫了撫額頭。
然后,他看到了一指血紅。
“父皇!”朱厚照上前一步,扶著搖搖欲墜的,吼道,“快傳太醫!”
寧王正在射箭。
自從朱厚照那一夜莫名其妙對他告白之后,他的心情總是無法平靜。因為他只要一靜下來,就會想到這一個月多以來朱厚照對他說的話,朱厚照做過的事情,朱厚照喜歡的東西,朱厚照……
滿腦子都是朱厚照!
這世界瘋了,他也要瘋了!他簡直就想把朱厚照叫出來,再打他個一萬八千遍,千刀萬剮五馬分尸,以平息心中怒氣。
當然也僅是想想而已。
于是他就在庭中豎了個寫滿朱厚照名字、貼著朱厚照頭像的稻草人,然后取了弓箭,于五十步開外,開始練習射箭。
嗖,一箭正中眉心。嗖,一箭正中心臟。嗖,一箭正中……腿間?
寧王心中頓有莫名快感油然而生,哪怕他也根本不知為何如此。
他射的正爽,葉子與吹花忽地出現在院落中,躬身道:“啟稟王爺,皇帝病危!”
他的手猛然一抖,箭已離弦,“嗡”一聲便脫了靶,落在稻草人身側五步。
葉子與吹花看在眼里,皆低頭不語。
他絕不想承認,他聽聞那幾個字的第一瞬,眼前閃過的居然是朱厚照那雙血紅的、傷心的眼睛。
呼吸又有些困難了……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攥了拳,將弓弦捏地“咯咯”作響。
“準備好一切,本王要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