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其姝》 顧慕白/文
第一章—情斷身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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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醒了。在昏迷整整兩天之后。
父親白冉聲坐在病床邊,撐著下巴、瞇著眼,似是睡了。白清想叫醒他,無奈昏迷太久嗓子發(fā)干,無法出聲。父親一向淺眠,這會她抬手碰了碰父親的手肘,父親卻依舊沒醒。為照顧她,該是累極了。
白冉聲醒來是一刻鐘之后的事了,發(fā)現(xiàn)一直昏睡的女兒已經(jīng)醒來,眼眶當(dāng)即便紅了。用力地握了握白清的手,白冉聲站起身,快步走出病房喊來醫(yī)生。
醫(yī)生對白清仔細(xì)檢查一番才說道,“只要醒來就沒什么大問題,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建議再留院觀察幾天。”
白冉聲點(diǎn)頭應(yīng)了。
病房里只剩父女二人。白清瞧了一周,發(fā)現(xiàn)是間VIP病房,大概父親以為自己這次真的病的太重,就連她自己在昏倒那刻也以為自己會再也醒不過來,或許她還不想死,最終還是醒了過來。
白清略略清了清嗓子,啞聲問道,“爸,您這些天一直陪在醫(yī)院,公司的生意怎么辦?”
白冉聲倒了一杯溫水,扶她微微坐起身才將水杯遞給她,沉默片刻才開口道,“公司有你阿姨在,還有小佑幫忙,你不用擔(dān)心,先把身體養(yǎng)好才是要緊?!?
白冉聲白手起家那會是有白清的生母陪伴的,母親懷胎七月生下她,之后便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便離世。因為是早產(chǎn)且沒能被母乳喂養(yǎng)起來,白清身體一直不好。那時白冉聲失去愛妻,工作也不順,遇到一個賢妻良母類型的女人便娶回了家,這個女人便是白清如今的繼母莊珊,與父親婚后一年生下白佑。
白冉聲對莊珊滿心感激,因此對白清在她那里受到的委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許多時候白清病了也只是吃吃藥,拖到最后成了如今這幅病怏怏的身體。等白清可以自食其力,繼母慫恿父親將她“請”出了家門。
她推脫自己身體不好將本來就未想過給她的總經(jīng)理一職讓給白佑,之后找了新的工作。離開父親公司之前,白清曾給過白冉聲一些提醒,要他看好白佑,不要大意之下被他奪了董事長的位子,她不能在他身邊幫忙,希望他自己一個人能夠守住多年打拼下來的家業(yè)。
她說那番話也只是一時感慨而發(fā),白佑到底是父親親生兒子,就算將來哪天把公司白白給他都是情理之中。只是她這個弟弟從小冷情冷性,父親將來如果真將公司拱手相讓,怕之后養(yǎng)老都成問題。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從來沒想過能陪伴父親終老,所以有些事還是得提早考慮。白冉聲也是考慮到她這層意思,承諾自己會留意白佑的舉動。
白清找了新工作,是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在這里她遇到了隋珩,也是她這次昏厥的主要原因。隋珩是公司老板的小兒子,表面上風(fēng)光無限,白清與他交往之后才知道他的境況與自己相似,在公司受到大哥二哥排擠不說,連親生父親也對他不管不問。與她不同的是,他似乎拼盡了全力與兩個哥哥抗?fàn)?,而不是像她一般妥協(xié)躲避。
交往之后隋珩問過她為何不爭,白清正在啃一只蘋果,口齒不清地答道,“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想活久一點(diǎn),不想因為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再對自己做出殘忍的事?!?
隋珩一臉的不贊同,“身體自然重要,但將屬于自己的東西拱手相讓豈不是傻?”
現(xiàn)在想想才意識到他與自己本就不該走到一起,一個忙著進(jìn),一個急著退,難怪這份感情沒能長久。與她交往三年后隋珩有了新歡。那位新歡白清聽說過,是秦氏集團(tuán)的大小姐,父母親對她寶貝得很,知道隋珩在公司的境況之后并不同意兩人交往,無奈秦小姐公司的事捋不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卻是爐火純青,家中長輩雖不滿,但也不好再對兩個人的關(guān)系多說一句。
白清是在公司撞見隋珩跟那位秦小姐在一起的。那時秦小姐正偎在隋珩懷中滿臉甜蜜,倒是隋珩還是那張不怒不喜的臉,不過他這么一個一向討厭在公共場合親密的人能夠妥協(xié)至此,足以說明這位秦小姐對他來講與眾不同。
撞見了該打聲招呼,白清喊了聲隋總,等他面無表情地望過來,朝她淡淡點(diǎn)頭、輕聲應(yīng)了,白清才邁開步子鉆進(jìn)電梯。電梯門用了許久才關(guān)上,眼淚也在一瞬間滑落下來。該慶幸他們早已分開,這樣遇見了不至于難堪。
出了公司,外面正下著雨。白清忽然記起兩個人確立關(guān)系那天也是個雨天。那會她連續(xù)加了一周的班,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昏倒在隋珩懷里,他將她抱進(jìn)辦公室,等她醒來一臉陰鷙地盯著她看。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自己昏倒的原因,隋珩轉(zhuǎn)身出了門,回來手上多了一份宵夜,還有他冷到令白清忍不住顫了一下的聲音:“我從來沒見過體質(zhì)如此差還不知道珍惜自己身體的人,你身體有事是你的事,萬一在公司里出了什么事登報后令公司遭受輿論攻擊,不是你能承擔(dān)得起的責(zé)任。”
在他扔下絲毫聽不出關(guān)心之意的話之后又別扭地替她打開飯盒、掰開筷子遞到她手里。白清后來想,他那個人脾氣古怪別扭,自己到底喜歡他哪一點(diǎn)?想來是她從小獲得的關(guān)心太少,以至于隋珩那樣別扭的關(guān)懷方式也令她輕易動容。還有就是,那天的風(fēng)雨大且是忽然下起來的,隋珩回來時全身濕透,他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下卻急著斥責(zé)她不懂珍惜身體。
那也是白清第一次見到他狼狽的樣子,其他時候他都將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
交往的日子里隋珩從不允許她加班,下班時間一過,倘若白清不回家他便親自下樓來趕她,而后自己跑上樓加班到凌晨四點(diǎn)。
兩個人極少吵架,因此白清從沒料到會走到分手那步,三年不長不短,兩個人除了最后那步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她以為他們會結(jié)婚生子相伴到老。談及分手那天隋珩剛剛結(jié)束一個月的出差回來,白清在機(jī)場接到人徑直將他帶回了自己的公寓。
她做了滿桌子的菜,在這之前她為做出他愛吃的這幾樣菜一直練習(xí),前些天切到了手指,好在她傷口一向愈合快,疼過那一陣也未留疤。隋珩每樣菜都嘗過幾口,忽然擱下碗筷,瓷碗與餐桌輕輕一碰,聲音并不大,白清心里卻是咯噔一下。
“菜不合胃口?我嘗過覺得還好,是哪樣菜做得不合你意?”白清捏著筷子問他。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緩緩開了口,“以后別再做了?!?
“我的廚藝真有這么差勁?”心里有預(yù)感他要說的不是這個,嘴上卻硬撐著。
“我們分開吧。”他靜默一瞬淡淡說道。
白清心口一疼,一瞬間蒼白爬上臉龐,大概是看她這副樣子于心不忍,隋珩耐心補(bǔ)充道,“對外你可以說是你提出分手,無論你怎么講我都不會站出來否認(rèn)。”
白清因為他這句話笑出了聲,應(yīng)了句好,沒有愚蠢執(zhí)著到再去問一句為什么。
也是因為沒有任何必要。倘若他真的為她著想、替她考慮,以他的情商怎會不明白就算她對外如此說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在外人眼中只有他能拋棄她的道理。
那天隋珩離開前,白清將剩余的菜打包遞給他,“再怎么不合胃口也是我花了心思做的,如果隋總實在咽不下,下樓便替我扔掉吧?!?
隋珩一語不發(fā)地接過她手中的菜,轉(zhuǎn)身拎下樓,白清站在窗邊,看到來接他的車在小區(qū)門口略略一停,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看著他的司機(jī)走下車,將那幾樣菜送給了保安室的大爺。
她的身體撐過了分手,撐過了撞見他跟其他女人親密時分,卻沒撐過前些天收到他訂婚宴請?zhí)哪强獭K恢劣谌绱藲埲?,該是他那位知曉兩人往事的未婚妻特意為她?zhǔn)備,心里雖明白,身體卻扛不住,傷心之下哮喘發(fā)作,白清這才住進(jìn)了醫(yī)院。
只是不知道經(jīng)此一事,她還可以撐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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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連綿數(shù)天的雨停了,白清第一時間去了公司,只是沒想到那位秦小姐如此等不及,竟親自找上門來。說實在白清不明白為何兩個人都已談婚論嫁,她還要找自己這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脅的前女友談上一談。
在公司對峙不好看,白清跟她去了公司對面的咖啡廳,路上做好心理建設(shè),不管她做什么說什么自己一定不要再有大的情緒波動,自己的身體到頭來還是要自己疼。
只是那位秦小姐又豈是傻的,周圍不乏隋珩公司的人在,她對白清一直客客氣氣地講話,只是咖啡喝到一半?yún)s忽然蒼白了臉、一副隨時撒手人寰的樣子,便是這副樣子,她還有力氣打電話招隋珩下了樓。
那人很快出現(xiàn)在公司門口,他著急穿過馬路,一輛疾駛的車擦著他身體而過,看得白清心驚膽戰(zhàn),心亦涼了半截。一直以為他是為了可笑的前途才搭上自己的愛情跟婚姻,原來可笑的是自己,他這副對方一個電話便慌張心急至此的樣子,怎么都不像對秦小姐沒有感情。到底是她太看得起自己了,白清望著他推門而入、闊步走來的樣子,撫著咖啡杯的手指都在輕顫。
大抵是沒料到她在此吧,白清注意到隋珩在看到她時眼眸輕輕一折。是他僅做過幾次的公主抱,他將秦小姐抱了起來,轉(zhuǎn)身之前他的目光沉沉落在白清身上,自交往那天起白清何曾見過他望著自己的時候是這樣的眼神,盈滿了懷疑跟厭惡,不用任何言語,已似一把刀直戳胸口而來。
當(dāng)著她的面,他抱著自己的女人走出咖啡廳,對她始終未開口講一個字。他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所以他不顧及她的情緒怪不得他,只是為何又要在她面前露出那樣的表情——似乎他懷里的人比他自己的命重要萬分,而且秦小姐不是僅僅胃痛而是要立刻死去。
原來多日以來的心理建設(shè)只叫他一個眼神便能擊碎,他看秦小姐的眼神與那令她胸口窒悶的目光相比是更鋒利的武器。一陣悶痛從心口蔓延開來,呼吸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急促,似有什么扼住咽喉,令她呼吸不得,更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下樓的時候沒來得及記起一直帶在身上的藥,白清勉力撐著站起身、邁出幾步,力氣卻漸漸脫離身體。她很難受,想捉住什么卻無法,身體跌落在地之前,她抓住了誰的衣角。
耳旁有人問她身上有沒有帶藥,難得這時候她腦袋清明一瞬,隱約想到這次或許是遇到了醫(yī)生或是對哮喘有了解的人,手緊緊抓住對方的衣擺不放,眼前卻似又見到隋珩抱起那個女人那瞬,他沉沉望著自己那瞬,以及將秦小姐抱進(jìn)車?yán)镉昧仙宪囬T的動作,眼眶脹痛澀然,白清松開手,任命一般慢慢合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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