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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父子二人許久未能切磋一下棋藝, 今兒你在宮里,便陪朕好好下盤棋。”皇帝將楚景淮領進了偏殿,命人在桌案上置了棋盤, 他臉色一派平和, 倒似方才的逼問從未發生過一般。
莫怪楚景淮平日里心思難辨, 他一半深藏情緒的本事便是從嘉懿帝身上學來, 只不過在嘉懿帝面前鮮少真正派的上用場罷了。
皇帝此時重又恢復慈父模樣, 他看似隨意地落下一子,抬頭道,“對今日之事, 你有何看法?”
楚景淮輕輕落下一子,望著皇帝的目光倒是坦蕩, “兒臣以為, 今日行刺的黑衣人是有備而來, 或許沿途跟了我們一陣子,后來決定在密林中實施計劃, 以為密林偏僻,我們難以尋來幫手。若不是聶統領及時趕到救駕,后果不堪設想。”
皇帝微一頷首,“確是若此。關于行刺的主謀,你可有想法?”
楚景琰在他耳邊那些警告的話自然不能作為他派人刺殺皇帝的證據, 楚景淮沉吟了下, 道, “主謀可能就在今日同行的人之中, 但也有可能只是些想要撼動江山穩固、企圖作亂的賊子, 倒不一定與父皇之間有何仇怨。”
嘉懿帝卻忽然笑了笑,命人呈上一樣東西。
那是從禁軍身上取下的箭, 上面卻刻了忻王府的標記。
楚景淮眸光一動,起身在皇帝面前跪下,緩緩道,“這箭矢之上的確是忻王府的標記,不過那些黑衣人卻并非兒臣所派。若兒臣對父皇起了殺心,兒臣又怎會令那些刺客使用忻王府的箭矢?若刺殺未成、留下把柄,豈不麻煩?”
父皇在拿到這般證據以后,既單獨留下他在宮中、與他對弈,而不是干脆令他招認,必是已經想到這箭矢的不妥之處,更何況父皇對今日的刺殺早做足了準備,如今只是想盡快找出主謀之人,是以楚景淮并未驚慌,一字一句透著股從容。
嘉懿帝看了一眼他,命他起身,“朕并未懷疑你什么,若朕不信你,又怎會單獨留你在宮中?朕自然知道這箭矢是真正的主謀刻意留下用以嫁禍給你,不過這伎倆未免太容易瞧出。朕尚有許多事想不通,才會將你留下。”
“父皇有何疑惑,兒臣愿為父皇排憂解難。”雖然皇帝已明確表示對他不再懷疑,楚景淮態度卻越發恭敬起來。
皇帝瞇了瞇眸,如同被挑釁后的猛虎,眼神慵懶中透著股凌厲,“便如同朕方才在太子、老五面前所言,野狼忽然出沒,令人生疑。那些個刺客似早便知道我們的行蹤,知道朕這回微服出宮的人不多,你三哥五哥與你,還有照魯。若不是你三哥提議打獵,恐怕朕不會在那林中待久,后來的刺殺便不會發生,這自然也可能只是巧合,畢竟你三哥身上的傷并非不重。”
說罷,皇帝看了楚景淮一眼。楚景淮立刻便知道,他并未盡全力迎敵甚至刻意受傷的事恐怕早便教父皇瞧出,只是他不想在這會提起這事,只以此略施警告,畢竟如今有更為重要的事擺在他面前。
楚景淮想了想道,“兒臣聽聞寧安城外的深山之中有人馴飼野狼,可能是馴狼人未能看管好,才令它們跑了出山,差點傷到父皇。”自然也可能是那主謀之人買通了馴狼人,只是這話尚不能對父皇講,楚景淮頓了頓道,“三哥對父皇一向恭敬,又乃我朝太子,對父皇不利,實無必要。想是未曾料到那密林中會有野狼,那刺客更是早已埋伏許久,只等咱們出現。”
嘉懿帝放下久久拈在手中的棋子,“如此說來,這事仍無頭緒。也罷,如今朕在宮中,無需擔憂太多。這回刺殺之事便交與你慢慢查清,朕便不多操心了。”
這確實是件頗為棘手的事,楚景淮恭聲應了,臉色卻凝重起來。
皇帝岔開了話茬,“朕可聽說了你與秦妃在城中如何恩愛的事,對她寵愛是一回事,也莫要冷落了白妃,她畢竟是大將軍的女兒,如今又懷了你的孩兒,平日里也甚是賢惠懂事,日后在忻王府是做的了主母的。”
楚景淮能夠猜到父皇這番話中的意思,白姝卿是白將軍的女兒,看在白將軍面上也不該虧待了她。他如今本來也不愿去虧待她,只是期盼城中那些流言未傳到她耳朵里才好。
楚景淮點頭,恭聲應了聲是,“謝父皇教誨。”右手執棋子正要落下,外面候著的小太監尖聲通傳道,“寧妃娘娘到,熙王殿下到。”
話音方落,有一團小東西快速跑了進來,先是向皇帝見了禮,之后坐到了楚景淮身邊,聲音有些怯怯地喊了聲十哥。楚景淮有些意外地瞧了楚景桓一眼。
寧妃走進來,微微笑著見了禮,坐在了皇帝身旁,柔聲笑道,“桓兒知道十爺來了宮里,非要這會趕著過來見十爺,臣妾也勸不住,只好帶他過了來,沒打擾到皇上與十爺對弈的好興致罷?”
皇帝握了握寧妃的手,“你總愛這般先斬后奏,朕當真拿你沒辦法。”寧妃羞澀一笑,嗔了句皇上。
楚景淮心底卻陡然清明起來。怪不得這小家伙來了卻不敢看他,原來是被寧妃拿來當幌子。只不過看父皇的態度,似乎他并非一無所知,但他卻無絲毫責怪的意思,這委實有些奇怪。
在寧妃與楚景桓的觀戰之下,皇帝與楚景淮很快結束了一盤棋。寧妃朝楚景桓使了個眼色,楚景桓立馬對皇帝道,“父皇,兒臣聽聞十嫂嫂懷了孩子,以十哥的性子定不會準許她去府外走動,若在府中定會憋壞了的,更何況,兒臣有些想念十嫂嫂了,趁十哥也在宮里,父皇能不能宣十嫂嫂進宮一趟?”
皇帝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對楚景淮微微笑道,“景淮,白妃近來身子可方便?”皇帝看似隨意的一問,楚景淮卻知父皇將白姝卿宣進宮必有他的打算,他就算不愿又能如何,想通了這點,楚景淮一笑道,“她近來氣色不錯,進宮一趟想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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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派人來到別院時,白姝卿正準備用晚膳,聽了旨,白姝卿草草用了些湯粥,坐進了皇帝安排的馬車中。一路上她揉著額頭思索皇帝忽然宣她進宮的原因,未果,遂倚著馬車壁小憩,腦海中忽然閃過什么——
祥伯今兒午膳時告訴她楚景淮今日有要事在身,無法抽身前來陪她用膳,她那時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無意中卻瞥見祥伯的臉色有些凝重。莫不是楚景淮出了什么事?是否與他前幾日提起的計劃有關?那計劃……莫非的確事關皇帝?
她愈想愈覺得心驚,遲疑了下,慢慢掀開了簾子。簾外的小太監見她似有疑問,體貼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皇上這番宣本宮進宮……”白姝卿輕咬了下唇,“你可知忻王是否在皇宮里?”
那小太監看起來極激靈,眼珠轉了轉道,“奴才只是負責傳話,接娘娘進宮,其他的奴才也不清楚。”他指了指前面,“娘娘莫擔心了,皇宮很快便到了,到了宮里,娘娘心里的一切疑惑都能夠解開。”
小太監這番話令她心中更加沒底,當她見到眼含笑意望著她的楚景淮時便險些回不過神。楚景淮以為她尚在為上回見面的事鬧別扭,遲遲不愿走到他身邊來,他一急,也不顧尚有其他人在場,起身將她半攬進懷,將人帶到皇帝面前見了禮。
“老十媳婦不必拘禮,”皇帝溫和一笑,道,“這就是普通的家宴,你在將軍府如何,在這里便如何。”
“謝皇上。”
楚景淮扶她坐了,自己才入座。皇帝跟寧妃都忍不住瞧了二人一眼。
說是家宴,又怎可能普通。楚景淮知她喜好,她碗里少了什么他便及時為她添什么進來,倒是一點不避著皇帝。白姝卿胃口雖好,卻吃得有些心驚膽戰。皇帝為了令自己看重的兒子更適合做一國之君,未來不會教枕邊的女人干政甚至奪去江山,替兒子除去寵妃的例子還少么?
她雖算不得楚景淮寵愛的妃子,但他如今這番做法未免有些過了。她有些搞不懂楚景淮的心思。
在弄懂他心思之前,白姝卿卻因寧妃的幾句話吃了一驚。用完膳,寧妃居然對皇帝說,“臣妾一見忻王妃便覺得十分喜歡,皇上能否讓忻王妃在皇宮里陪臣妾幾日,就當陪臣妾說說話兒,解解悶兒。”
楚景桓很是高興,笑瞇瞇地看著白姝卿。楚景淮卻皺起了眉頭,涼涼地看了楚景桓一眼。他這一眼做的十分明顯,連皇帝都察覺到了,立刻便問道,“怎么?讓白妃在皇宮里陪寧妃幾日你便不舍得了?”
楚景桓也撅了撅嘴。
楚景淮這會多少猜到了嘉懿帝這般做的意圖。嘉懿帝留白姝卿在宮里,控制住的不僅是他的女人,還有白姝卿腹中、他尚未出世的孩子,所以他便只能暫時聽命于他,他得盡快查出真相,找出主謀,并且保證不與那主謀合謀刺殺他。
帝王家哪里會有簡單的溫情,楚景淮心里冷笑,于桌下悄悄握住了白姝卿的手,卻對皇帝笑道,“父皇說笑了,兒臣自然愿意讓她留在宮中陪寧妃娘娘。”
“那便好,”皇帝見他答應了,便不吝賜他一粒定心丸,“朕不會令白妃在皇宮里有任何閃失,等你忙完你的事,到宮里來接她回府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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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景淮離開皇宮之前將白姝卿拉到一邊,明明有許多話想說卻一直欲言又止。白姝卿大概知道皇帝留她在宮里絕不像表面那般簡單,盡管心中有疑問,卻不知該不該問他,畢竟他此刻的神情已經夠緊張嚴肅了。
楚景淮抿了抿唇,簡單向她交代了今日發生的事,見白姝卿已驚愣到說不出話,他安撫了一番她的情緒才道,“父皇恐怕已猜到是三哥派人動的手,他不愿與自己的親生兒子鬧翻,只好派我去做。”楚景淮笑了笑,那笑意有幾分自嘲,“父皇一向多疑,他怕三哥被逼得緊了、會想方設法勸說我與他一起奪去父皇的江山,遂將你留在宮里,好在日后逼我就范。”
白姝卿望著他,心情有絲復雜。
他又安撫她道,“不過你不必擔心,父皇既向我做出了保證,必不會將你怎樣,你只需安心養胎,等我進宮接你回府,懂了么?”
白姝卿見他眼中浮起波光,知他是在為自己擔心,主動伸出手臂抱了抱他。頭頂傳來他壓抑了的悶哼聲,白姝卿一怔,從他懷里出來,“你……身上受了傷?嚴不嚴重?太醫給看過了么?”
白姝卿問出口,也覺得自己問了些傻問題,楚景淮卻很開心似的,他也不顧身上的傷口,將她慢慢抱進懷里,下巴就擱在她發頂,“不礙事,太醫給看過了。”
他又道,“你在宮里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定要派人通知我,知道么?”
白姝卿只有點頭同意的份兒,等他啰嗦著交代完,寧妃派了另外兩個丫鬟給她,扶她回了自個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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