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議論紛紛,不曉得撈上來的婢子太監是得罪了哪宮的主子,也不曉得能不能依稀辨認出容貌來。
麻繩掄得越來越緊,太監越發吃力,想著屍體是快要見頂了。
琳瑯聽到撈屍體的太監說道:“好傢伙,這可不輕吶,敢情是泡發了吧。”
旁邊的人啐道:“死人的事兒,你也敢打趣,活膩。”
天陰沉下來,日頭沒了影兒,寒風陣陣透著陰氣。
琳瑯意識到情況不妙,抽緊了披風的圍領。靜如頭皮發麻,這宮裡頭詭秘的故事海了去,今兒個就怕見真章,扯著琳瑯打退堂鼓。“主子,這不是您該看的,咱們早些回去吧。”
琳瑯回望了靜如一眼,“都是一條性命,撈上來叫人認認,說得出姓名的,給立個牌位,早些超度入輪迴,也算做一件好事。”
琳瑯聲氣一出,宮人們這才醒過神反過味來,敢情身後站著一位正宮娘娘,他們還唧唧歪歪地自顧自鬥嘴。當即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個撲騰騰跪在石板上向琳瑯請安請罪。
琳瑯也好相與,犯不著跟宮人們耍威風,讓他們都起身,命太監趕緊撈上來纔是。太監得了令,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氣,貓著腰吭哧吭哧地轉動木棍。
好一會兒,麻繩被拉扯得結結實實,木架軲轆連軸轉,屍身可算是露了臉。靜如連忙遮住琳瑯的臉,怕看了晦氣,更怕琳瑯做惡夢。
屍身浸泡有一陣子了,足足發了兩倍大小,看身形十足是個男人。看他這一身打扮像是文官,面容面認不清,活像個泡發了的白麪饅頭。撈屍體的太監就是幹體力活的,膽子自然更大些,湊近扯開男人的褲襠一看,忙噎了口氣,居然是個齊全傢伙的男人。
太監貓腰跟琳瑯回稟,“賢妃娘娘,這屍體辯認不清,卻是個男人。”
“男人?”琳瑯詫異地迴轉身,在宮中死太監死宮婢都是常事,死了個齊全的男人就是件大事了。要不是哪宮思春的女子招了野男人進來,那便只有一個可能,是宮中的御醫。宮中進來的確少了個御醫,過去整日替她請平安脈的趙永康,要說把她這凋敝不堪的身子調理成如今懷孕三月確實不易,她也算欠了趙永康一份人情,如果這屍體真是趙永康,那她絕對有責任還他一個公道。“快去請仵作,本宮要驗明正身!”
琳瑯如此大膽應對,倒是把靜如給嚇壞了,她只好梗著脖子直挺挺地站在琳瑯邊上照看著。
入冬的時光飛逝特別快,才說話的工夫,天已經黑透了,就跟墨魚吃了癟,趕緊灑了一堆墨汁之後逃竄似的。
鳳陽閣宮婢太監聽到了外間的響動,點了宮燈提出來,昏昏幽沉的光線照得躺在地上的屍身更是可怖荒涼。
慎刑司派出的仵作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琳瑯等在鳳陽閣外的風雨亭中等著仵作驗證的結果。仵作費了好一番力氣檢查在井水中浸泡已久的屍身。
夜色沉沉晦澀,好似撩開無窮無盡的濃霧,才能看到黑夜盡頭的一豆燭光。慎刑司仵作擦洗了雙手,躬身朝前走到琳瑯眼前,微微弓腰,回道:“賢妃娘娘,屍身幾乎壞死,在水井中應該泡了月餘。其人身份經奴才查驗,應該是御醫局的御醫。奴才稍加剖析了屍身,體內後槽牙微泛黑色,恐怕是中毒之兆。”
琳瑯扯出手巾掖住口,“知道了,去查驗清楚,容後再報。記住,好生對待御醫的屍身,等到這件事情了結,本宮自有安排。”
琳瑯走下風雨亭,肅了肅,看到一衆驚慌失措的宮人,說道:“死者爲大,此事不必添油加醋胡亂說嘴,若是讓本宮聽到有任何對死者不敬的流言蜚語,今日在場之人連坐受刑,關入慎刑司,拔去舌根子。”
宮人跪在琳瑯跟前,稱是,接著忙不迭四散而逃。
琳瑯諱莫如深,再也不言語半句,吩咐靜如趕緊回宮。漏夜匆匆,琳瑯走得飛快,一不小心咯到了路上的小石子,打了個趔趄,嚇得靜如連身快步上去扶住。“主子,您仔細腳下的路。”
琳瑯撫了下不安的心跳,“靜如,本宮這輩子見過不少死人,卻從未見過有這般可怖的模樣。你說,他像不像趙御醫?”
靜如本也是往趙永康身上猜測,琳瑯這一提到真是不謀而合。靜如點頭道:“御醫局近來只有趙御醫缺勤,對外宣稱回鄉,難不成真的一命嗚呼了?可御醫都是治病救人的,這是得罪了誰,非得這般不得好死法?”
“你說得對,御醫都是治病救人的。自本宮入宮以來,趙永康專職料理的身體,只有他最清楚本宮的情況,可他偏偏消失了。”琳瑯拽著靜如的手腕,好似力氣如同夕陽餘暉般會暗夜一卷而空。“本宮有不好的想法。身邊所有對本宮忠心之人都一一遇害,趙永康是第一個,燕玉是第二個。究竟是誰躲在暗處要對付本宮?”
靜如說道:“也許是邵文淑。她一早就擺開陣勢與您有嫌隙,之前的嫁禍一事便是她刻意籌劃。邵文淑意圖收買趙御醫給您下藥,誰知趙御醫剛正不阿,於是慘遭迫害。當日您問起趙御醫時,邵文淑不是言之鑿鑿的說趙御醫回鄉了麼。”
琳瑯聽著心驚膽戰,“若真是邵文淑所爲,那此事算是了結,倘若不是,那麼這宮裡這灘死水當真是深不見底,恐怕不會就此罷休。”
靜如口乾舌燥,出生孃胎頭一遭見到落水鬼,且死相慘不忍睹,心中後怕得緊。可她還要強撐著,說道:“歷來宮中妃嬪爭鬥,皆是因爲皇上薄情,寵妃過多,自然雨露不均。可咱們的皇上專寵您一人,旁的妃嬪不過是各個家族勢力的擺設,連君恩露水都沒見過,怎麼會有人自不量力來算計您呢?”
琳瑯回到了蓬萊殿,尉遲珩夜裡批閱完奏章正巧與琳瑯在宮門後遇上。即便在泛著紅暈的八角琉璃宮燈襯托下,琳瑯的臉還是蒼白無疑,他快步上前探了探琳瑯的額溫,不燙反涼,好像在冰天雪地裡泡了個冷水澡。尉遲珩緊張地看琳瑯,側顏問靜如,“怎麼回事?天都黑了,帶著你家主子滿宮跑,要是出了岔子,朕要不要砍了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