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把五加皮放在溫酒爐子里浸著,一抬頭,紀忘川正深情款款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老爺,我臉上有花么,您怎么一直看著?”
這一聲“老爺”暖透心窩,他不由從心底笑出來,久違了,唯有她才能喊得那么癡癡纏纏,酥麻入骨。“你好看,我就多看兩眼,怎么還不許了?”
琳瑯嗔怪道:“久看生厭,您少看兩眼吧。”
他認真地笑道:“不厭不厭,你每天都長得比昨天好看,這怎么能看厭,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看,若是看不厭,那下輩子,咱們繼續看。”
琳瑯探了探酒溫,用手巾包著取出小酒壺,給紀忘川斟了杯五加皮。“老爺,大閘蟹配五加皮,您試試口味。”
紀忘川皺了皺眉,嫌棄道:“我要喝直沽高粱,老頭子才喝五加皮么。”
“我喊您老爺,你應得可歡了。您既然一早就認了老,喝個五加皮還拉不下您的老臉了么。直沽高粱太沖,五加皮好,祛濕暖胃,養身健體,最是恰當。”琳瑯給自己斟了杯玫瑰露,抬起手腕敬酒,“琳瑯敬您一杯,一愿君千歲,二愿身常健,三愿……”
紀忘川知曉她話中隱晦,故意戳著她問:“三愿什么,我聽著呢?”
她擎著頭看他,褪下羞澀,說出她的心愿。“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他喜不自禁,眉心舒展,雙手拿起酒杯與琳瑯的酒杯清脆一碰。“準你三愿。先干為敬。”
她見他得意非常,哼著小調,就低頭取過拆蟹工具替他剝蟹,看到大閘蟹他回味起燕玉的話,佻達道:“適才燕玉那句話,我琢磨著頗有意味。”
她只顧手上的活計,低頭問道:“哪句?”
“大閘蟹都蒸熟了,就不會打架了。”他瞇著眼看琳瑯,“是不是勸咱們把生米給煮熟了,你就不會同我撒氣了。”
琳瑯羞得把拆蟹的剪子扔在桌上,漲紅了臉,回道:“胡說,燕玉哪里是這個意思!你這個老不修!”
紀忘川最忌諱琳瑯說他老,生怕她心里對他仍有芥蒂,“我哪里老?比你年長七八歲剛剛好。”
琳瑯一本正經道:“琳瑯錯了,逢著瞎子不談光,逢著癩子不談瘡,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他急得把到口的酒杯擱淺在手邊,“你這是拐著彎的罵我老,你真介意我比你大一些么?”
琳瑯剝了一蟹兜的蟹腿肉推到紀忘川跟前,“老爺,您別氣。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那是人間少有的俊才,應該有龍鳳之配,您跟著我,怕要委屈了您。”
她的話不艱澀,不咸不淡,甚至不流露出一絲不滿的情緒,但他與芙儀公主的婚事始終壓在她心上,她透不過氣,也不能給他壓力,可言談之間總會不知不覺釋放出她介意的訊息。這話他不好接口,琳瑯如今尷尬的身份處境全拜崇圣帝所賜,堂堂月海山莊一呼百應的大小姐,如今不僅寄人籬下,連身份都不能錄入在戶籍薄上,眼下頂著陸彥生私生女的名義活著。
“老爺,您快吃,涼了就腥氣了。”她勸他吃蟹,埋頭細致的一個個關節拆,比干女工還要認真,嘴里還輕輕唱著兒時的童謠。“月亮光光,騎馬燃香,東也拜西也拜,月婆婆月奶奶,保佑我爹做買賣,不賺多不賺少,一天賺仨大元寶。”
他吃得不是滋味,替她斟起酒來,“別顧著讓我吃,你自己也吃。”
琳瑯通情達理道:“老爺,您今兒回來這么晚,是不是走不開身,以后您要是太晚,就別來了,我不是真的生氣,只是裝裝樣子而已。”
他微怔一笑,“你裝裝樣子就這么逼真,萬一你真生氣了,后果不堪設想,我可不敢去搏。”
她瞥了眼擱在桌上的翡翠月餅,“如今都作興賣翡翠月餅了么?那些商賈可真曉得動腦筋。”
他莞爾,琳瑯喜歡,他自然是一百個滿意。“皇上的晚宴我一早就托辭告退了,只是遍街給壽星搜尋壽禮,所以耽擱時間了。想著同你第一次賀壽,怎么也要別致新穎的壽禮才拿得出手。胭脂首飾、綾羅綢緞這些太尋常,怕你收了就忘了,就記得你愛吃有學問的月餅,月餅時間長了會出毛就臭了,就送你個萬年不壞的。誰知道搜遍長安城也沒有找到萬年不壞的月餅,只好去找找個珠寶工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在子夜前作出一個翡翠月餅。”他失望地嘆了口氣,“誰曉得還是晚了一步。”
琳瑯眨了眨眼,問道:“那您要他腦袋了么?”
他故作嚴肅道:“想著既然是你的壽辰,不能殺生。”琳瑯點點頭,拆好一只整蟹,去水盆里洗凈了手,摩挲著翡翠月餅。“要不我去找那工匠鉆個孔,你可以掛在脖子上。”
琳瑯趕緊把翡翠月餅放進佩戴在腰間的香包里,說道:“那可不成,月餅示意團圓,您鉆個孔可不就缺了口,不是好意頭,再說這么個杯口大小的翡翠,您讓我天天掛脖子上,也不怕勒著我。”
倆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天南地北暢聊,即便說起門口的流浪小狗都能談個大半時辰,這頓飯吃到了未時末,琳瑯打了口哈欠。“琳瑯,時候不早了,咱們去睡吧。”
琳瑯點點頭,揉了揉眼睛,“老爺,那琳瑯告辭,祝您好夢。”
他拉住她離開時的衣帶,“咱們一起睡。”
琳瑯蹙著眉,搖搖頭,說道:“那不成,咱們各睡各的,跟您睡我睡不好。”
他心覺發笑,這簡直是豬八戒倒打一耙,明明每次同床受折騰的都是他,他不停地做著靈與肉的拷問,看著美人在懷,卻要坐懷不亂,有違天道。夜已深,他不做糾纏,讓琳瑯去睡個好覺,今夜他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他哼了聲,“出來吧。”黑影飛至他跟前,他眼皮都不抬一下,說道:“你這愛聽墻角的毛病,能不能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