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博之堂亮了一整晚的通燭。
陸彥生長吁短嘆,在堂上來來回回踱步,神策大將軍橫插此事,必定是收到了陸白羽殺人案的風聲,他本是座山觀虎鬥,根本無關他的痛癢,偏偏王世敬想以此要挾打起了琳瑯的主意,紀忘川對琳瑯的心思他本就是猜了個七八成,如今更是坐實了他心裡的想法。
把琳瑯許配給王世敬這件事情上的確疏於考慮,可陳其玫滿口答應,臨時反悔恐怕成國公不會就此作罷。如今王世敬又虎視眈眈,紀忘川懷恨在心,陸白羽卯正過堂問審,他落得裡外不是人,要是個娘們,沒準一時想不開,逼急了抹脖子就吊死算了。
陸彥生踟躕了大半晌,爲了親兒子,再難拉下的面子也得扯下來,琳瑯陪坐在紅木圈椅上,正等著陸彥生開口。“琳瑯,有句話,爲父說,恐怕不合適,可迫在眉睫,只能委屈你幫一幫羽兒。”
琳瑯斷定了七七八八,表面照舊端著誠惶誠恐的模樣,深怕自己力有不逮。“爹爹但說無妨,琳瑯入了陸府的門,就把自己當成了陸府的人,只要琳瑯能做到,絕不推脫。”
陸彥生的臉上千溝萬壑,這四日愁苦不堪的日子度下來徹底老了,青絲成白髮,憂思催人老。“神策大將軍要親自開堂問審羽兒的案子,怪只怪羽兒荒唐。你我都知道,他本性善良,若是說羽兒殺人,我一百個不相信,可是眼下玉堂春衆人親眼目睹,這一關恐怕難過啊。琳瑯,你與大將軍交情匪淺,是夫人草率了,答應了國舅爺的求親,幸好眼下尚未成事,還望你去求求大將軍,能否高擡貴手,放過羽兒一條生路,哪怕是流放,也請留他一條性命。”
琳瑯連忙起身,陸彥生對她有恩,這般禮賢下士之態,讓她心覺酸楚。要不是陸白羽惹下這堆腌臢事,行事爽氣清高的老爺子哪能四處求人。“爹爹的話,琳瑯記下了。只是神策大將軍聲名遠播,凡事不留情面,丁是丁卯是卯,琳瑯只管盡力一試。”
“成不成在天。”陸彥生揹著手走進裡堂,“你也早點去歇息吧。”
今夜註定身處在博之堂、掬幽閣和駐清閣無人入睡,琳瑯斜倚在牀背上玩諸葛鎖,錦素照著通紅的燭光繡花樣,她偶爾擡頭看琳瑯手指靈活地玩弄著新玩意兒,都到後半夜了,這位大小姐一點睡意都沒有。
“大小姐,你就一點不擔心白羽少爺。”不知從哪一個瞬間起,錦素開始稱呼琳瑯爲大小姐,縱然琳瑯再親和,再不端小姐架子,那與生俱來的高瞻遠矚和觀人於微的本事,還是在無形中拉開了人與人的距離。“白羽少爺落在大將軍手裡,可還有活路?”
琳瑯頭也不擡,全神貫注地解諸葛鎖,反問:“那我落在王世敬手裡,可還有活路?”
錦素咋舌,“我倒是沒有想到這層意思。看來大將軍是知道國舅爺向大夫人討你,故意找大夫人和國舅爺晦氣?”
琳瑯換了個睡姿,趴在牀上,諸葛鎖的凹凸部分齧合,匠心獨具,琳瑯把六根木條拆了下來,正動腦筋把它們裝上去。“他的想法必定比我深遠,總有他的計較在。”
錦素問道:“卯正開堂問審,你去不去?”
琳瑯搖了搖頭,“不去。羽哥愛面子,若是被我看到一身狼狽跪在公堂之上,恐怕他寧可回頭去坐牢,也不願意在堂上直陳實情。況且,我若是去了,對羽哥這案子不僅毫無幫助,還有起到反效果。”
錦素這回聰明瞭,明白琳瑯的顧慮,緊趕慢趕地把話說出來。“沒錯,男人那些妒忌心一點都不比女子差。要是大將軍看到你出現,沒準以爲你心裡記掛白羽少爺,把他往死裡判,那可就無力迴天了,還是不去的好。”
琳瑯歪著頭看過去,錦素正揉著眉心抵抗頻繁來襲的瞌睡蟲。“困了就去睡覺,哪兒這麼多話呢。”
“我就打算陪陪你,你也趕緊歸置歸置睡了吧。”錦素起身走到琳瑯牀邊,“這孩童的玩意兒都玩一晚上了,還不厭煩。你再不睡,雞可要叫了啊。”
諸葛鎖是晚上陸從白送過來的新鮮玩意兒,從白是個玲瓏剔透的人,知道投其所好,尋常大姑娘鐘意的綾羅綢緞、金銀飾品,琳瑯都不稀罕,倒是這民間智慧的巧物讓她特別垂愛。她小心翼翼地放在紅木仙女菱花形蓋盒裡。“好了,曉得了,這就去睡。”
錦素從金玉掛鉤裡放下垂墜的蚊帳,憂心地問了句。“大將軍會不會把白羽少爺給判死了呢?”
琳瑯倏然笑了下,微微揚了下脣角。“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哪兒是陪我?你分明是擔心羽哥的安危,所以夜不安寢吧。”
錦素紅了臉色,板起臉孔否認道:“哪兒話,你可一天到晚拿我開涮,當我好欺負吧。”
琳瑯睡得晚,起得早,錦素端著一臉盆洗臉水叩開房門時,只見琳瑯穿著一襲清麗淡雅的淺紫色交領襦裙,裙面上繡著梨花白,淨玉無瑕,溫文爾雅。
菱花銅鏡前,琳瑯對鏡貼花黃,只小睡了兩三個時辰,膚白如凝脂,脣紅如櫻桃,依舊光彩照人。
琳瑯不假思索問道:“錦素,車馬備好了嗎?”
錦素不明所以,問道:“備車馬作甚?”
琳瑯急著打發錦素出去,怕錦素問話太多讓她窘迫。“今日陸叔叔特許我出門,讓你備就去備,別問這麼多了。”
錦素恍然大悟,故意拖長語氣說道:“昨兒,你可是義正言辭說不去的,怎麼今兒一大早就嚷著要去。”
琳瑯回道:“昨兒你問我開堂問審去不去,我說不去。今兒我就出門逛一圈兒罷了,怎麼你還不允許?”
錦素朝外望了眼,細細密密的雨絲落得正起勁。
“外頭下雨呢。”
琳瑯在髮髻上斜插了一隻式樣簡單的珍珠髮簪,整了整裙襬,撩開竹簾子跨出門外。“不管我今日去不去大理寺,我橫豎得出陸府大門。陸叔叔昨天低三下四地請我去求大將軍開恩,我要是不出門,豈不是言而無信了。可我要是去求大將軍,豈不是讓他徇私舞弊。他有他當官行事的作風,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令他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