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坐上馬車,去了一處庭院。
京都的庭院都方正大氣,尤其是冬季,屋宇與園林都被白雪覆蓋,不見綠意,滿目都是冰雕銀樹,遼闊而蒼茫。
田蜜跟著婢女行在掃過雪的道路上,游廊深深,繞過許多彎,才看到冰湖中心處的小島。
小島上有涼亭,亭中有兩人。
田蜜不高,但她裹著厚厚的冬裝,卻也不顯得圓滾,厚重披風下的姑娘,越發的嬌小了。
也正是這嬌小,讓人更難將她與那些傳聞聯系在一起。
崔希衍看見雪地里的那個小不點慢慢走近,身子嬌小玲瓏的,偏偏有雙奇大的眼睛,看著人的時候,好像特別專注,他忍俊不禁的笑了,起身笑道:“姑娘來了。”
“丞相大人。”田蜜老老實實的屈膝,起身后,她有些莫名的看著笑意蠱然的年輕丞相,真心不明白為何他見著她就笑?她看起來很討喜嗎?圓滾滾的面人兒?就像宣衡送給她的糖人一樣?
在她的印象里,就只有宣衡送的糖人兒,才會叫人見著就不由自主的笑了。
宣衡……
田蜜怔怔望了會兒西北,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眼里打出陰影,眼中光線半深半淺,幽深又清澈。
崔希衍眼里興味更濃,他唇角平緩勾著,讓婢女在石凳上加了個厚厚的墊子,待女婢退下后,他招呼道:“姑娘請坐。”
“多謝大人。”田蜜在石凳上坐下,攏緊了些披風,澄澈的眼睛看著他,唇角微微抿開一些,清聲問:“大人此番召見,可是為談軍需捐贈之事?”
“我未帶同僚,你未帶同伴,此事只我兩人商議,頂多不過達成初步意見。”崔希衍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田川,對田蜜道:“此番召你二人來。卻是有更要緊的事。”
田蜜看了眼田川,見那小子悶葫蘆一般端正坐著,見她看來,幾不可見的對她點了點頭。
她收回視線。笑看著崔希衍道:“不知是何事?”
“西北邊境,宣世子之事。”見那姑娘果然變了臉色,崔希衍不禁笑了,他笑著道:“兩月前,連戰連捷的宣世子突然連敗兩場。此后行軍,不論計劃再周祥,敵人總能應對自如,倒像是預先就知道了一般。”
預先就知道了一般?田蜜面容一震,秀眉蹙了起來,隨后,眼里騰的串起了怒火,胸口鼓鼓的。
她抿緊了唇,看著田川。
這么重要的事,宣衡竟然沒對她說過半句。不,應該說,自他說過“莫要等我”那句話后,他就再沒跟她多說過一個字,哪怕是信,他也沒寫過一封來。
即便是一年沒見,自家姐姐的脾氣,田川也是一清二楚的,見她這番模樣,他未免殃及池魚。不由囁嚅道:“宣大哥不說,也不讓我說,怕你擔憂……”
“他是怕我忘不了他吧?天下好男兒多得是。”田蜜怒說完后,轉眼便看見忍俊不禁的崔希衍。她立馬緊閉了嘴巴,半餉訕訕道:“讓丞相大人見笑了。”
崔希衍低聲笑了起來,他眉目疏朗,一笑,便如同萬樹梨花開放一般,潔凈而平和。怡人得很。
“姑娘倒是個趣人。”崔希衍本是色澤淡雅之人,然而,這種淡,不顯得冷漠,卻更接近于平和,他坦然笑道:“北有良將,南有義商,早就聽聞姑娘美名,一直好奇姑娘是何模樣,今日一見……”
在田蜜瞪得大大的眼睛中,他又笑了,笑著道:“確實不同尋常。”
她怎么覺得,這個不同尋常不像是夸人的呢?
對方是丞相,她自然不會隨便出聲,事實上,她現在更想知道的是——那人有沒有受傷,一切可還安好?
仿若會讀心術一般,崔希衍見她目光怔忡,便續道:“世子身經百戰,自然很快明白了關鍵所在,只是這內鬼狡猾奸詐,拖了他不少后退,戰事這才膠著著,空耗人力物資。”
田蜜咬了咬唇,低垂下頭,目光落在虛處,語氣微有些漠然的道:“他人在邊關,丞相告訴我這些,我又能做什么?”
頓了頓,她仰頭深吸口了氣,道:“我能做的,已經做了,不過是確保他無后顧之憂罷了,剩下的,就只能他去沖鋒陷陣了。”
集聚這些軍需,乃是傾了全州之力,百信如今已遍布天下,她作為百姓大當家,不說一呼百應,至少,青州那些被握著把柄的商人,是不敢不應的,而有他們呼應,其他人又哪里敢不跟隨?更何況宣衡確實為青州做了實事,百姓也是真的感念。是以,這才有這浩大的進獻。
崔希衍自然知道要集聚如此龐大的軍備物資有多不易,也正是因此,他才會親自接待,也打從一開始,就對一行人頗有好感。
“姑娘已是了不得了,不過,依本官看來,姑娘能做的還有許多。”崔希衍眼里笑意深深,他道:“軍中都是些武將,思的都是保家衛國之事,做叛徒對他們有何好處?是以,這軍中內鬼,自然是有人授意。”
誰人授意?田蜜是真的疑惑了,按說,內鬼一事,絕對是機密中的機密吧?宣衡都沒對她說,可初識的丞相卻說的事無巨細,這又是為什么?
她不由失笑道:“難道丞相大人以為,我一個初到京都的小女子,能比您還容易查到真相?”
崔希衍但笑不語,他指了平靜的冰面給田蜜看,少頃,手指一動,不知彈了個什么東西下去,那東西明明不大,卻輕易破冰,濺起了許多冰花和水花來。
田蜜不由挑眉,暗道,丞相大人也是個深藏不露之人啊。
崔希衍指了指那處,笑著道:“這冰湖是京都,姑娘便是那顆石子。”
“姑娘是否初到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是百信大當家,坐擁天下財富。”他唇角微揚,笑著道:“財富這東西,天底下沒有人不稀罕。姑娘有,還怕魚兒不上鉤嗎?”
所以,是說她是誘餌嗎?可是,丞相大人就不問問誘餌愿不愿意嗎?
見田蜜低眉不語。崔希衍眼里笑意濃重,他很是平和的笑道:“世子的安危,便仰仗姑娘了。”
田蜜看著崔希衍,只覺得他眼里的笑意一閃一閃的,晶亮得很。頗有那么幾分刺眼,然而,她還真拿他沒法,他們都吃定了她。
宣衡那個家伙,可是在與她出雙入對后才離去的,這稍一打聽,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再否認,就矯情了。
幾不可見的為自己哀嘆了下,田蜜眼里寒光閃閃,唇角卻是微微含笑。問讓她糟心的那人:“那丞相大人以為,小女該如何釣這魚呢?”
崔希衍笑意更深了,卻只道:“姑娘何須特意做什么?自有愿者上鉤。”
這叫什么話?怎么有種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的感覺呢?
崔希衍看起來像是挺隨和的人,但是,她為嘛會覺得這人很奸詐呢?
她似笑非笑道:“大人就如此相信小女?”
“本官說過了。”崔希衍眼里笑意深深,厚顏無恥的奉承道:“姑娘非同尋常,世子在沙場殺敵,姑娘雖不能與他并駕齊驅,但亦可以另一種形式與他并肩戰斗。本官相信以姑娘的能力,定能不辱使命。”
使命個鬼啊。她又不捧朝廷的金飯碗,就因為某人,白白掏了錢還要出力。
某人欠她的,真心只能用一輩子來還啊。
“我會注意的。”這便是答應了。
田蜜真心覺得不應該和這個看起來好說話的丞相說太多的話。是以,她無奈的道:“現在可以說軍需之事了吧?”
“還請姑娘移步,其他人已經到了。”崔希衍起身,解釋道:“請姑娘來時,便請了本官的同僚與姑娘的同伴,現在。他們應該都在議事廳里。”
崔希衍一直在笑,不是那種淡若輕煙的笑,而是饒有趣味的,好像田蜜大大地娛樂了他似得。
田蜜被人算計了一把,自不愿與人同行,她故意落后兩步,走在田川身旁,用那雙大的出奇的眼睛,笑意吟吟的看著他,看得他垂下了腦袋。
宣衡不說,田川也不報,這兩家伙,好得很吶。
崔希衍見此,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可是記得很清楚,新任的探花郎,年紀雖小,卻是個沉著冷漠的性子,對誰都愛理不理,唯獨在她姐姐面前,卻像是囁嚅吶吶的小子,真是有趣。
隨田蜜上京的有嚴明袁華張老板等人,三當家嚴明在京都青云有個大當家,袁華的生意早在一年前就做到京都,張老板因著為軍隊提供醫用藥材,也是個重要人物,所以跟了來。
丞相崔希衍帶領的官吏,大多隸屬戶部,萬有生現也在戶部當值,而阿潛,則是因為其曾任職督審司,后又任待御史,便于行使監督之責,遂在其列。
捐贈此事,自古以來都是隨捐贈者的心意,是以,雙方并非在討價還價,而是在商定交割細節以及運送分配等事,沒什么太大的矛盾,談得還算順暢。
待商定妥當,已是好幾日后的事,朝廷為表鄭重,還特意招她上朝聽旨。
田蜜知道,上朝聽旨不止是對他們的褒獎,最主要的,這是做給天下人看的,這不僅僅表現出皇帝的氣度,還在說:看啊,青州都捐了,你們還不表示表示?
她都清楚,也都坦然接受,因為,在與丞相交談時,她還提到了一件事——說是條件也好,什么都好,反正,她出了錢又要出力,甭管她是為了誰,總歸是朝廷受益,即便是朝廷,也得有所表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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