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著我死,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繼續活下去!”
或許因爲石韜最後這句話起了作用,又或者羊獻容骨子裡的抗壓潛質原本就超乎尋常,石韜離開不久,羊獻容竟主動讓人爲她送上吃食。
將羊獻容的事拋諸腦後,石韜去了郡守府舊址。
跟範錄交易戰馬的事已迫在眉睫,先不說手頭已沒有多少餘糧,就說那四百多匹的戰馬,每日的糧草用度,就是一件極爲讓他頭疼的事。
至於去王家敲竹槓那件事,卻不能操之過急,如果現在就露了底,那麼即便與人談判也沒有多大底氣,他可不願像乞丐似的上門去求那點小錢,既然是敲骨吸髓,自然是越多越好。
只有在東莞徹底安頓下來,說話纔有分量,因此石韜首先想到的仍然是求人不如求己。
賣了戰馬,手頭便沒那麼緊張了,然後再將剩下兩百匹戰馬扔給老爹,自己纔可以騰出手來,安頓好自己的人馬。
部曲加上一百多個胡人,再加宅子裡的匠人、及買來的少男少女,手中已有小兩百號人馬,若將頭緒理清,這兩百來人,差不多可以幹大事了。
此際,最讓石韜擔心的,要數尚無著落的那百十名胡人,如果不將那些人安頓好,非但會與好不容易騙上賊船的猛人石勒生出間隙,就連那些胡兒也會成爲不安因素,時間短還好說,若是時日長了,一大幫人仍這般遊手好閒的待在東莞,不出事纔是怪事。
與石方等人匯合,然後又在石方、石勒二人的陪同下,再次將郡守府裡裡外外逛了一遍。
重建郡守府是一件極其浩大的工程,且非數月之功就能完成的,反倒是重建營房看起來比較容易,一來營房不似府邸那麼講究,只要上面有蓋子,四周有牆壁,能遮風擋雨便已足夠,如果錢糧到位,再請幾名工匠,加上胡人搭把手,不用半月便能建成足以容納數百郡兵的營房,至於跑馬場、練兵場之類的,只需讓人整理一下就可以投入使用。
三人最終商量的結果,跟石韜一早的打算如出一轍,重建郡守府不但耗時耗力,跟他的初衷也是不符,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建一棟不能帶走的大房子,那不是有病麼?
石韜打算,一旦跟範錄完成戰馬交易,手中有了餘糧便開始修建營房,同時也能將老頭應付過去,營房也是郡守府的一部分,還不用一個月便開始修建,誰也不能說他碌碌無爲。
至於郡兵,石韜也有著他的小算盤,實在不行,讓那幫淘汰下來的部曲,再挑出數十名胡人,湊足一百之數,先將老頭子應付過去再說。
至於真正的戰兵,石韜絕不會濫竽充數,走精兵路線,是他一貫的作風,無論跟匈奴人那一戰,還是馬場中跟齊王衛隊的交鋒,剩下三十來名部曲,已經有了強兵的苗頭,主要是連續兩次勝利讓部曲們打出了信心,也打出了傲氣,另外則是包括石方、石勒、劉虎在內的一衆核心,都見識了團隊的力量,同時也默認了石韜搗鼓出來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那三十幾位部曲,皆是通過一輪輪的淘汰留下來的種子,今後,他同樣會以淘汰的機制挑選兵士,而且還會繼續加大淘汰力度,如此優中選優的方式留下的兵士,纔是他心目中真正合格的戰兵。
與石方等人擬定好修建營房的事宜,正打算去石崇那裡打打秋風,李子游和羊玄道竟一同前來。
跳下馬來,石韜主動迎了過去,且一面走,一面笑問道:“李監史、羊郡丞,你們怎麼來了?”
“郎君真是讓人好找吶!”面色不大好看的李子游,一語雙關的回道。
羊玄道則是在一旁搖頭苦笑。
被對方這麼一說,連石韜自己都覺得他這位郡守當得還真是一點都不稱職,上任十多天了,不但沒有履行一個做郡守的職責,就連人影都見不到,卻跑去幹那打家劫舍的勾當,這哪裡是一個做郡守的人該乾的事,說是過家家還差不多;
可石韜的確有著不得已的苦衷,先不說自己的郡守府眼前還是一片廢墟,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又如何去牧守一方?
另外,在自己的地盤,居然兩次被人家堵在家門口,差點走不了路,這郡守當得還真他媽的窩囊。
石韜一臉無奈道:“二位瞧瞧,咱們眼下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哪裡像是來做官的,說是一羣叫花子還差不多……”
李子游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石韜說的似乎也沒錯,堂堂監御史,不但沒有辦公的地方,就連吃飯睡覺都要別人施捨,這樣的窩囊氣,任誰都不會好受。
瞟了一眼石方跟石勒,羊玄道插嘴道:“下官與李監史,正是爲此事而來,郡守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類文官的會晤,有武夫在一旁,別說羊玄道感到彆扭,石方、石勒同樣感到不自在,羊玄道剛一開口,甚至不用石韜下令,二人立即打馬朝遠處行去。
“我也正好有事想請教二位大人!”石韜又道。
“郡守但講無妨!”羊玄道謙虛道。
“父親讓我在一月之內,拿出重建郡守府的章程,如今要錢沒錢,要人每沒人,這章程如何拿得出來?”
“刺史大人可否還有其它的指示?”羊玄道問道。
“嘿嘿,指示當然有,他老人家讓我們將去歲、以及今年的稅賦收來,然後用於重建郡守府、及其他一應開銷!”
“沒有錢糧,別說重建郡守府,就連吃飯都成困難,刺史這話,實乃中肯之言!”李子游隨即說出一句毫無營養的話來。
“話是這麼說,可我們去跟誰收取稅賦呢?即便人家肯交,交多少纔算數呢?”石韜曬然道。
“郡守請放心,下官與李監使這十數日,別的事一件沒幹,卻只管查閱東莞一地之課田、以及戶調,經過十餘天的努力,總算將數目統計出來!”羊玄道立即表功道。(注:課田指的是應向國家納稅的田地數量,戶調即是戶稅。)
“那你說說,我們能收取多少稅賦上來!”
“按照我大晉稅法,丁男(16-60)課田50畝,丁女20畝,次丁男(13-15;61-65)25畝,每畝納糧8升。戶調,丁男之戶每年納絹3匹;丁女或次丁爲戶者折半交納。僅僅只說東莞縣,共二千八百餘戶,計一萬三千餘丁,按照課田及戶調來計算.......”
石韜直聽得頭大無比,最後實在聽不下去了,便揮手阻止道:“你就說說我們究竟能收上來多少稅賦?”
羊玄道略顯尷尬,可石韜所提的問題同樣難不倒他,“按理,應收糧三千九百旦糧,絹二萬六千餘匹!”
“折算成錢,當收多少?”石韜又問。
“按照如今的錢貨市價,去歲加今年,應收二百三十餘萬錢!”羊玄道仍舊對答如流。
“這些怕只是紙面上的數字吧,可最關鍵的問題,我們去向誰收取這些稅賦?是那些升斗小民麼?”
“這.......”
羊玄道雖出身士族,卻是羊氏士族之旁系,他曾經也是升斗小民中的一員,所以深知升斗小民之苦,即便是豐收之年也未必吃得飽肚子,更何況積攢下錢糧,因此他的確不知如何回答石韜的問題。
李子游將羊玄道的表情盡收眼底,卻忍不住暗自曬然,他同樣出生世家大族,且同樣是旁系,但他跟羊玄道不同,羊玄道好歹是國子學科班出身,而他李子游則是做了別人大半輩子的幕僚,雖說二者皆是不得勢的人,其中卻有云泥之別;
說實話,李子游不大瞧得起像羊玄道這樣的書呆子,儘管羊玄道將東莞縣的人丁、稅賦背得滾瓜爛熟,卻不知這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文章,按照丁口來算,東莞縣的確該收取這些糧食及布匹,但實際上,無論丁口還是田地,絕大多數皆被王家這樣的大族握在手中,向升斗小民收取稅賦,即便不引發民亂,至少也會搞出無數條人命來,而且最後還未必能收上來多少錢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