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司馬遹手中的酒壺,自顧自尋了一干凈酒盞,且倒上半盞,放于唇邊輕輕咄了一口,張祎緩緩說道:“石七郎臨走之時,曾向殿下諫言,洛陽對殿下來說如同牢籠,操之深以為然,殿下何不舍棄洛陽繁華,而暫時尋一處地方蟄伏下來,將來未必沒有回到洛陽的一天!”
用衣袖隨意擦拭了一下臉頰上的淚痕,司馬遹問道:“賈后如何放心讓孤離開洛陽?”
又自咄了一口酒,張祎一臉平靜道:“賈后自然不可能輕易放殿下離開,但也不是全無辦法!”
司馬遹直起身子問道:“操之但講無妨!”
“殿下可知,這洛陽城中,何人最不愿見到殿下?”
司馬遹表情微愣:“恐怕第一個便是皇后!”
“然也!”張祎當即附和,頓了頓,卻又說道:“只要殿下仍在,即是對皇后,乃至對整個賈氏最大的威脅,但如果說任由殿下脫離他們的掌控,那些人必然不會放心……但操之想說的是,洛陽城除了賈氏,恐怕要數尚書令一家子最不愿見到太子!”
眼中劃過一抹厲色,司馬遹恨聲道:“王衍為了攀附賈氏,甚至不惜悔婚,他料定孤這輩子都不可能出得金墉城,哪知……嘿嘿,如今他自然視孤為眼中釘肉中刺,只要孤活著,他便是天下人眼中的笑柄,孤說得對否?”
“殿下明鑒,正因為皇后與王衍都不愿見到殿下,所以只要能找出一個讓二人安心的理由,殿下逃離洛陽,未必是什么難事!”
“哦,操之可否為孤解惑,如何才能讓二人安心?”
“皇后如今已經顯懷,這件事無論真假,在她產下皇子之前,她或許比殿下更擔心出什么變故,殿下若在此時提出離開洛陽,她必然動心,她唯一擔心的,或許只是放殿下出去容易,若再想將殿下召回卻是難了,那么我等何不在此事上做文章?”
司馬遹眼神閃爍,卻不曾接話。
張祎繼續道:“如今賈后最為信任之人,無非賈謐與王衍二人,賈謐那里,殿下可修書一封,請太子妃說動她的阿姐在賈謐面前為太子說話……”
尚書令王衍共有二女,小女王惠風嫁給太子司馬遹為妃,現已解除婚約,而大女兒王景風卻嫁于賈謐為妻,按理說太子和賈謐原為連襟關系,可彼此卻勢同水火。
司馬遹立刻打斷道:“千萬不可,那賈謐與皇后本為一丘之貉,若知道了孤的打算,必然不肯答應!”
“呵呵,太子妃對殿下情深意重,殿下可將其真實意圖告知于她,至于太子妃如何跟自己的阿姐念叨,又是另外一回事!”
“惠風該如何說動她阿姐?”
“殿下只需讓太子妃在阿姐面前念叨王家眼下尷尬的處境即可,至于其他,卻也不用說得太明白!”
先是困惑,隨即司馬遹眼前一亮,道:“操之此計大善,眼下尷尬的可不止王衍一人,恐怕整個王家也都對悔婚之事耿耿于懷,讓惠風在她阿姐面前念叨此事,無異于埋下伏筆,若孤某日請求離開洛陽,賈謐乃至王家指不定會幫著孤說話,對否?”
“殿下只提到了一點,可還有一個關鍵之處,卻未說到!”
“什么關鍵之處?”
“如何才能讓皇后以為殿下是她手里的風箏,且收放自如?呵呵!”
與張祎對視良久,司馬遹終于問道:“操之所說讓皇后安心之人,可是王卓?”
“呵呵,殿下一語中的,下臣說的正是此人!”
一顆心狂跳不已,隨即司馬遹卻露出一抹疑色:“可王卓如今已貴為虎賁中郎將,他愿意放下洛陽之繁華,而隨孤遠走他鄉么?”
沉默半響,張祎一臉慎重道:“他會!王卓乃忠義之士,不然也不會輕易受司馬倫的要挾,以我猜測,王卓定然不會拒絕殿下的請求!”
“何故?”司馬遹不解道。
“自從殿下救下王卓一家,王卓身上便有了太子黨的印跡,若那段往事一旦被人揭開,王卓必然會受牽連,因此殿下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司馬遹一想,果真有幾分道理,自己曾救過王卓一家的性命,此事一旦公之于眾,賈后必然不敢再重用此人,同時他王卓還會被天下人輕視,最終兩頭討不著好,王卓若是個堂堂正正之人,必然不會拒絕自己的請求。
過了半響,司馬遹突然嘆道:“唉.......孤為何一早沒有想到這一點呢,莫非那石七郎果真有經天緯地之才不成?”
張祎搖頭,“殿下也不必長他人志氣,過去,無論殿下還是操之皆身在局中,所以看不清形式也實屬正常,而那石七郎不過一局外之人,看得透徹,也沒什么奇怪的!”
司馬遹心中并不認同,想當初,他身邊也是聚集了不少所謂的國士,卻無一人能為他指點迷津,而那石七郎不過隨口一說,便道出了其中的關鍵。
過去,無論是他自己還是所謂的太子黨,心中所想,無非都是如何跟賈南風爭權奪勢,卻無一人建議他遠離洛陽這座牢籠;
眼下,被架在炭火上炙烤之人,又何止他一個?
就連那表面權傾朝野的賈氏一族,不同樣被諸位藩王架在炭火上炙烤么?
過去這十年,洛陽城中,因為爭權奪利而身死道消的王公大臣,不知幾何,遠地不說,就說數月前還是位極人臣司馬倫,如今卻是死的不明不白,雖說賈南風目前仍把持著朝綱,但對天下的控制,已越發顯得力不從心,且誰敢保證,下一個倒下的不是她賈家?
天下亂局,亦非一日之功,且誰也無法破解此局,既然不能破局,最好的結果便是跳出漩渦,靜觀其變。
又不愿拂了忠心之士的顏面,司馬遹卻道:“對了,離開洛陽之計已定,卻不知孤該去往何處才妥?”
張祎言道:“殿下可前往巴蜀!”
“孤聞,去歲巴蜀之地涌入眾多流民,此刻正亂成一鍋粥,我等前往巴蜀,不是自陷泥潭么?”
“巴蜀沃土千里,且自成一國,自古便是修身養息的絕佳之地,如今雖有流民作亂,若殿下能收其民心,那些流民定然會死心塌地效忠于殿下,我等何不效仿那石七郎在東莞所為,設法安置流民?”
聽張祎說得頭頭是道,且即將逃離困了他二十余載的牢籠,司馬遹一掃往日之頹廢,意氣風發道:“善!就按操之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