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又改元了。
改元其實並不少見,但像今上這般於一年中頻繁改元的,卻極少見到。
年初的時候還叫永興元年,但正月還沒完全過去呢,就改元“永安”。
這會麼,剛剛被擄去鄴城的天子司馬衷下詔改元“建武”,從現(xiàn)在開始就是建武元年(304)了。
方伯、權(quán)臣們可能經(jīng)常不理會天子詔書,但那是涉及到了根本利益。在改元這種小事上,沒人會不給面子,畢竟無傷大雅。
洛陽朝廷新發(fā)的公函,已經(jīng)是以“建武”爲年號了。
邵勳剛剛就收到一份:洛陽武庫調(diào)撥器械若干,以濟軍需。
這是全國規(guī)模最大的武庫,大到牀弩,小到磨刀石,應(yīng)有盡有——嗯,至少賬面上有,還很多。
軍司曹馥、尚書左僕射王衍、督洛陽守事糜晃三人共同簽發(fā),自然不可能拿什麼朽壞的兵器來糊弄邵勳,都是質(zhì)量過硬的,至少堪用。
得到這批器械後,邵勳打算直接把部隊翻兩番。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我怕你個錘子!
部隊超編了,將來發(fā)愁的是司馬越,關(guān)我屁事。相反,他還得讚我當機立斷,力挽狂瀾。
抱著這種心態(tài),八月底的時候,邵勳公然在洛陽芒山一帶設(shè)卡,收容潰兵。
“停!讓你們停下,耳朵聾了?”陳有根帶著五十騎,迅速衝到一隊跑得氣喘吁吁的潰兵面前,怒吼道。
五十人下馬後,身背長劍,手持弩機,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潰兵們不傻,看看這幫兇人,又瞧了瞧森寒的弩矢,沒有反抗。
黃彪帶了一隊人,將他們的器械下了——如果還有的話——然後領(lǐng)到一邊,粗粗甄別。
主要就是把人分開,互相指認名字、鄉(xiāng)籍,還有就是聽口音,聊其從軍經(jīng)歷,看看有無破綻。
甄別奸細只是順帶的,把人打散帶走纔是主要任務(wù)。
不過邵勳還是比較挑的,不是什麼人都要,至少要看著身強力壯才行,最好還會射箭。
弓手可輕易轉(zhuǎn)爲長矛手、刀斧手,但後者卻不能輕易變成弓手。
李重一直在建議增募弓手。
之前後幢只有四十餘弓兵,戰(zhàn)鬥中還傷亡了一些,七月剛補全至六七十人。現(xiàn)在有個收容潰兵的良機,若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你說你是中軍的?哪點像了?”陳有根的大嗓門又在不遠處響起。
“左衛(wèi)將軍轄下虎賁督的,當了九年兵了,千真萬確。”
虎賁督是重甲步兵。但這廝身上就剩一件中衣了,形容憔悴,失魂落魄,任誰都會懷疑。
“還在胡扯!”陳有根嗤笑道:“左右衛(wèi)虎賁都皆護衛(wèi)天子、百官、諸王,天子都駕幸鄴城了,你怎麼逃出來的?”
老兵無奈道:“賊衆(zhòng)只顧得抓天子、大官,誰管我們啊,搶了一匹馬,趁亂跑了。”
“馬呢?”
“半路折斷了腿,棄了。”
陳有根一時沒法判斷,因爲真有幾個人指認他是中軍士卒。
“天子情形如何?”陳有根還沒說話,邵勳走了過來,問道。
老兵看來個“大官”,神色一振,道:“鄴賊萬箭齊發(fā),弟兄們左右遮蔽,仍然無濟於事。我看得清楚,天子身中三箭,從乘輿上栽落而下,墮於草叢之中。”
“山崩了?”邵勳這話不是白問的,只是想確認是不是有人秘不發(fā)喪,用天子名義忽悠人。
“沒有。”老兵嚥了口唾沫,道:“賊衆(zhòng)抓——迎上天子後,我遠遠瞧著有人呼喚醫(yī)官,給天子治傷。”
邵勳緩緩點了點頭,對陳有根吩咐道:“錄其名,補入王國軍。”
“諾。”陳有根應(yīng)道。
邵勳離開後,繼續(xù)和學生兵們覆盤北伐戰(zhàn)事——以打聽到的或真或假的消息爲基。
如此一直到晚間,共收容到合格軍士五百餘人,全數(shù)下了器械帶走。
如今只是第一批潰兵抵達洛陽,接下來還會出現(xiàn)更多。十幾萬人呢,真正死掉的怕是連個零頭都不到,大部分或潰散,或成建制逃跑。
野外,不知道又會增加多少賊匪。
塢堡、莊園估計也會大發(fā)利市,潰兵中的弱者被貶爲奴隸,躬耕于田畝之中,壯者編入私兵,佼佼者可以成爲賓客,幫助塢堡、莊園提高軍事水平。
所有人都在默默吞吃大晉朝殘存不多的財富。
等到吞得差不多了之時,這間破房子就會被人踹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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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兵回城之後,邵勳拉來糜都督背書,對全軍進行了一次整編。
首先,他對每一隊進行了調(diào)整。
一什十人,什長也包括在內(nèi),這就導(dǎo)致有一個伍長只能管四個人(包括他自己),不太科學。
唐代實行世兵制的時候,府兵中的火長(什長)就不包括在十人以內(nèi)——伍和此時一樣,伍長管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五人。
如此一來,每一什就需要新募一人,全幢會增加五十人的編制。
另外,旗手是兼職的,鼓吹之類更沒有,這得軍一級纔會有配備。
邵勳決定額外增設(shè)一名督伯、一名文書、兩名馬伕(兼職獸醫(yī))、兩名旗手、兩名戰(zhàn)場信使、四名鼓吹手、四名斥候、八名門警以及其他一些零散人員,全幢人員將膨脹到五百九十人出頭。
說白了,這是奔著讓幢這個單位能獨立作戰(zhàn)的路子去的。
下軍原有前後兩幢,算上軍一級的零散人員,補充後將超過一千二百人。
收容潰兵之後,還會趁勢擴編,全軍將編爲前後左中右五幢,近三千人的樣子。
這就是本次收容潰兵的最高目標:下軍三千戰(zhàn)兵,輔兵另算——以目前手裡的軍官資源來說,人再多,就沒法有效控制了。
軍官任用方面,邵勳爲中尉司馬,兼任後幢幢主,另外四位幢主分別是高翊、李重、黃彪、餘安。
陳有根隊擴充爲百人,不屬於任何一軍,但他本人在下軍後幢掛個督伯的職銜。
吳前到裁汰下來的洛陽市人中當個幢主,從事後勤輔助工作——這支輔兵部隊,預(yù)計將擴編至兩千人以上。
至於上軍的擴編,他權(quán)衡利弊之後,沒有過多參與,只是給了不少意見。
反正何倫招募再多兵,將來還是自己來訓(xùn)練,有的是機會染指。
如此一來,東海王國軍也算是兵強馬壯了,成爲洛陽城裡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
“全忠——”整編完成後,糜晃拉著邵勳,纔剛開了口,就感覺到不對。
“我尚未取表字。全忠何意?”邵勳黑著臉說道。
“這——庾元規(guī)提及拜訪曹軍司之事……”
“原來是這廝!”邵勳心下惱火,對庾亮的觀感有些差了。
“不談這個。”糜晃察言觀色,果斷轉(zhuǎn)移話題,提及正事:“收攏瞭如許多的潰兵,待張方來時,可否出城擊破之?”
邵勳沉吟了一會,道:“驚弓之鳥、新附之卒,威信未立、恩惠未加,怕是不能野戰(zhàn)。”
“如此,我明矣。”糜晃就是這點好,願意聽取專業(yè)意見,不亂來。
況且他靠著這個嚐到了甜頭。
現(xiàn)在出門,見到他的人哪怕不樂意,也得尊稱他一聲“都督”。
“何倫聽聞你出城募兵,午後自東陽門出,攔路設(shè)卡,募得了一千七百餘人。”糜晃又道。
“這麼快?他怎麼募的?”
“來多少抓多少。”
邵勳微微頷首,示意知道了。
老何這是來者不拒,說不定還是成建制拉回自己的上軍,而不是像他這樣精挑細選,打散後補入各隊。
看樣子他野心不大,就沒想過把這支部隊變成私軍。再聯(lián)想到何倫、王秉曾經(jīng)謀求禁軍職位的事情,邵勳更是感嘆:或許司馬越別的不行,看人還是有幾分眼力的,何倫、王秉都是他家的大忠臣啊。
不知道歷史上有沒有向他倆託妻獻子。以邵勳的瞭解來看,何倫、王秉或許能力一般,但司馬越交給他們辦的事,確實會盡力去辦,哪怕他死了。
想到此處,邵勳這個滿身反骨的傢伙,居然對何倫、王秉起了一絲敬意。
這是有自己堅持、操守的人,不像他——底線都有一二三,各種 A, B飛起。
“既不能野戰(zhàn),那就守城好了,等待司空的消息。”糜晃遺憾地嘆了口氣,他還是想建立些功業(yè)的,雖然主公不知道去哪了。
“都督且寬心。”邵勳笑道:“如果能將洛陽守軍擴充至兩萬以上,張方到死也進不了城。”
這是事實。
這不是野戰(zhàn),是攻城,難度不在一個等級上。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張方就那麼點人,拿頭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