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冥齊看著熟睡的方錦娘, 好看的臉上還掛有著淺淺的淚痕,他伸出手來輕輕地為她擦拭了干凈。
那日之后方錦娘便是沒有再見過落平陽了,只是這般安靜的她又似是回到了前幾日里, 早已沒有了那日的癲狂,
顏冥齊還記得, 那天的方錦娘抓著他的襟口, 如一個走失的孩子, 發泄著自己內心里的怨恨。方錦娘本是一個性子極為冷淡的人,卻是在那一刻里爆發了出來,哭得像一個孩子, 竟是把她這么多年來的委屈都哭了個干干凈凈,兩次被棄之間, 方錦娘從來都只是笑著面對, 她忘了她還是一個女子, 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罷了。
他們都絕口不提起那個還沒出世的孩子,顏冥齊不提是怕方錦娘想起那些難堪, 方錦娘不提是怕自己決心已下弄死了他。
只是就算是方錦娘和顏冥齊不提起,可那漸漸大起來的肚子,卻是無法掩飾了過去了。
也就在懷上了孩子的第三個月里,方錦娘的肚子開始了顯山露水,顏冥齊在此時昭告了天下, 他要娶妻。
方錦娘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大驚, 一口茶水還沒有咽得下去, 生生就嗆得自己不住地咳嗽了起來。顏冥齊這時就坐在方錦娘的身邊, 好笑地看著方錦娘的反應, 許久之后才輕輕地拍了拍方錦娘的背。
方錦娘雖也還是很少說話,但是此刻她那靜默地看著顏冥齊讓他卻是有些想要逃, 他等了她五年了,從五年前她救下自己的那刻開始,顏冥齊就知道了自己是逃不掉的了,此生都栽在了那一回眸間。
五年后再見,看到她跌坐在其他庸脂俗粉間,他的心也狠狠地跳動了起來,終歸還是找到了啊。
那么,又怎么可能忍心放下。
他又為方錦娘斟了一杯茶,方錦娘小心地捧起沒有喝,只是靜靜地端詳著杯盞。
“我只是想讓孩子有個父親。”
杯盞中的茶水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方錦娘沒有抬頭,只是怔怔地看著茶水,沒有半分動作。
“錦娘,我不在乎你怎么過來的,我不過問你肚子中的孩子究竟承載了你多大的苦痛,可是,若只能留下他才能留下你,我寧可要這個不是我肉血的孩子來,只求得你在我身邊。”
顏冥齊的聲音極淡,那好聽的聲線劃過寂靜長空,是方錦娘此生聽過的最美的情話了,一個愿意認下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只為求得那母親留在身邊的男人,她方錦娘又是何德何能遇上了如此好的一個男子。
只是方錦娘抬頭間還是生生壓回了淚水。
“我愛文祁。”
死一般的靜,春到了,只有那些來得早的蟲兒在門外的草叢中鳴叫。
“就算是他沒有來,就算是他放棄了我,我沒有等到,我們之間也有傷害,可是,我愛他,因著他說他是我的腿腳。”
方錦娘的聲音也是極為清淡的,在這樣的夜里越是顯得涼薄。
而顏冥齊卻是笑了一笑:“我懂,就像我等了你五年你未曾來到一樣,我也愛你,因為是當初的你還與了我生命。”
“那么阿齊,讓師兄來吧。”
顏冥齊側過了頭沒有看方錦娘,五年了,那個叫他阿齊的人終是回來了,可是這個人卻不是當初的她了,那時的她可以放肆地笑,可以同他一起侃天說地,不似大家閨秀,不同小家碧玉,只是五年了,她成熟理智到他再也觸碰不到了。
“錦娘,再想想。”
那聲音里帶了絲絲點點的懇求。
“阿齊,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么,人至此一生,不是非要得到什么,也不是一定要跟著命運走。”方錦娘停了下來,笑了,那笑如暗夜里的星光,“我如今的命排就是嫁你為妻,生下這個不得我愛的孩子,然后退出了我與唐珣的五年之約,安生過日子。”
“可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自由,不是跑到另一個囚籠,做一只籠中鳥。”
“我不信命。莊墨玄囚我三年,毀我方家,那時候我沒有認命,我從宮墻之上翻身而下摔斷了腿,每到陰雨天氣就疼痛難耐;三年后我用五年之約,來求得畢生安穩,卻是烽火連天,毒素侵體,那時候我沒有認命,我讓師兄將毒逼至腿部,廢了整個腿;如今我被人踐踏,懷上了野種,我緣何要在此刻認命,那我從前所失卻的,究竟又是做何意義?”
顏冥齊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從未想過,他未曾參與過她那么多疼痛的曾經,這讓他的心狠狠地痛著,難以呼吸。
“阿齊。”
“你若是認命,你也不會等我到如今了,你當是能理解我的心情。”方錦娘的話步步都在逼迫著顏冥齊,直將顏冥齊逼到了死路,再也無路可走了的時候,他才看著方錦娘點了點頭。
“早些休息。”
可是這夜里,他們誰也沒有睡著。
第二日只有落平陽一個人來尋方錦娘,施過幾針,喝過了藥,方錦娘就是睡下了,只是半睡半醒間,她感覺到一股熱流在從她的體內慢慢消失,她掙扎了兩下似是為了抓住它,卻還是沒有再動過半分了,她不得不承認有些東西她永遠也抓不住。
只是那腥紅的血水染紅了被單,不信命的她終還是放棄了另一個生命。
待顏冥齊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睡在血水中的方錦娘,他紅了眼眶問落平陽方錦娘今下是怎樣了。
落平陽卻只能笑笑:“醒不醒得過來,還得看她自己。”
他收拾了東西走到了門欄處,側過頭來看了看方錦娘,然后輕輕地嘆了口氣:“若真不信命,就給我醒過來!”
方錦娘無法進食,便是由下人熬好了粥來,顏冥齊將粥一勺一勺吹冷了后慢慢地放置到方錦娘的唇角邊,她吞下的很少,大多都會順著唇角流下來,而顏冥齊卻是十分耐心地為她小心地擦拭著。
只是他的新娘沒有醒過來,她還在睡。
然后方錦娘醒過來的這天,顏冥齊卻是在她的床榻邊睡著了,方錦娘睜開了眼來,靜靜地看著顏冥齊熟睡的側臉,她想起了很早前,大致是在五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顏冥齊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安靜的模樣,因著受了傷所以無法動彈。
方錦娘卻是在那個時候救下了他來,她看著顏冥齊的臉,和五年前相比,他更加俊郎了,有著好看的臉,精致的五官,那眉稍有一顆小小的淡痣,淡到極少人可以發現。
她伸出了手來,學著文祁用食指按在她眉心上的動作,小心地按在了顏冥齊的眉心處,剛放上了自己的手卻是就被顏冥齊握在了手中。
“怎么不好好蓋上被子,手心這么涼。”
這般悉數平常的語氣,根本就不像是方錦娘命懸一線而昏迷好幾日的擔心與害怕,他搓了搓方錦娘的手,然后放進了被單中。
“千……”
“阿齊。”
顏冥齊因著方錦娘的叫聲而停止了叫千喜公公,他只靜靜地看著方錦娘等著方錦娘要說出口的話。
“我已經沒事了阿齊。”
房間中又安靜了下來,顏冥齊看著方錦娘,再也不掩飾了他自己心頭里的那份忐忑,他一把摟過了方錦娘,右手壓在方錦娘的脖頸處,死死壓在自己胸前沒有放手。
“錦娘。”
“嗯?”
“錦娘、”
“嗯。”
“嫁衣準備好了,明日就嫁給我吧,我不知道文祁等你等了多久,但我知道我已經等了你五年了。”
“好。”
夜里起了風,吹得方錦娘的發打著旋然后死死地纏上了顏冥齊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