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娘一日一日地消瘦了下去, 顏冥齊找了其他大夫爲她診治,卻是依舊得不出個結果來,氣得顏冥齊直摔了手中的杯子, 而落平陽總是在顏冥齊發火的當口端了藥進來, 也不理會顏冥齊是否是在氣頭上, 徑直走到方錦孃的牀榻邊, 輕輕地扶起方錦娘, 然後吹冷了藥,慢慢給她渡過去。
顏冥齊從不在乎落平陽對他到底是何態度,卻是任由了落平陽動作沒有上前, 待一切完了之後,他會輕輕地問:“何時才能好起來?”
落平陽呆了一會才道:“怕是找不到病源……”
顏冥齊此刻會擡起他那張許久沒有休息過有些憔悴的臉, 默默地看著落平陽, 落平陽衝著他笑了笑:“除非你想一直把錦娘留在身邊, 否則不可能不會找到病源的。”
“……”
顏冥齊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落平陽, 許久之後才又轉向了方錦娘,他走上前:
“你這話是做何意思?”
落平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地笑了笑,收了碗便是離去了,剩得顏冥齊一個人留在房間中靜靜地坐了好半晌, 然後他站起了身來, 走到了方錦孃的牀榻邊, 輕輕地攏了攏她的鬢角髮絲。
“我想留得你, 卻又不想你日日這般過活。”他笑了笑, 脣角邊的笑是越勾越多,直至最後那明媚的笑出現在他的臉上顯得異常地好看。
“可是錦娘, 我又該怎麼辦纔好?”
風靜靜地吹著,這春日的風光也過了好幾日了,快入夏了吧,顏冥齊這般想著,卻只能苦苦地一笑聊作給自己的迴應,沒有人回答他,他就越發地孤獨起來,他纖長的手撫過方錦孃的臉,先是眉,然後是眼,鼻,最後是嘴,他留戀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卻是看不見她那雙清明的鳳眼。
“進來吧。”
顏冥齊擡起頭向外低低喚了一聲,他未回頭,便是已經知道文祁走了進來,文祁今日穿了月白色的長袍,腰間繫了一條淡紫色的腰帶,這顯得他的臉卻是同前幾日以來越發地蒼白了。
他走至顏冥齊身邊,靜靜地跪了下來,顏冥齊大驚,就是在從前,無非是君臣之間的行禮,未曾見過文祁有給誰跪下過,而如今,他想笑,這齣戲太狼狽了,他們之間誰也不讓誰,誰都會將對方的傷疤撕扯出來再捅上兩刀。
可是……
方錦娘爲了讓他看清李林是何人,甘心讓他同李林走,而自己失了貞節,文祁爲了讓他放過方錦娘,寧可在婚禮上辱她名聲,而如今,卻又是跪了下來求他。
這兩個人,終歸是心狠,卻又放不下對方啊。
也罷也罷。
顏冥齊笑了,笑得極爲苦澀,他瞥了一眼文祁,然後道:“去找方漠蓮,藥,都是她配的。”
“謝謝。”
“但若錦娘醒過來,還是不願意同你們走,我便是會帶著她,無論是怎樣的一個人,都別想將她帶離。”
“錦娘這輩子,最不願意做的,就是囚奴,你困不住她,我們沒有人能困住她。”
“況且,你給她下藥這樣的事,她自己也知道,若不是那釵插進我心口,上面刻上‘秭歸’二字,我也許真的就再錯過她了,她不直接與你挑明瞭說,這其中的種種原因,想必你也應當了會明白的。”
文祁站起了身來,看著顏冥齊有些蒼白的臉,他亦是衝著他笑了笑:“錦娘這一生,就算是我傷了她,她亦傷了我,可是該回到原點的時候,還是會回去的。”
他轉過身去,靜靜地向前走,忽而在門欄處停了下來。
“錦娘還是交與你,我去找方漠蓮拿藥。”
說罷文祁便是頭也未回就離開了。
留得顏冥齊一個人在房間中靜靜地看著方錦娘,一直到午後,陽光有些毒辣的時候,方錦娘醒了過來,這一次方錦娘醒過來,是清醒的,她看著顏冥齊那張有些難過有些愧疚的臉,輕輕地笑了笑,笑如和風,比之這豔陽還要溫暖幾分。
“阿齊都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就該同了我說不是?”顏冥齊低聲喃喃,卻見方錦娘依舊只是笑,那笑,他很少見到,卻是因著這一笑,誤了他的終身啊。
方錦娘伸出自己的手來,漸漸地撫上了顏冥齊的臉,這是這麼久以來,方錦娘第一次以這般親密的動作來對他,他心下震驚,只得怔怔地看著方錦娘。
“阿齊只是想讓我留下來,這我明白,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姐姐卻是想讓我死啊。”方錦孃的臉色極爲蒼白,她擡頭來看著自己的牀幔輕輕地晃動,像是晃回了多年前,她纏著方漠蓮要同她一起戲耍的時光裡。
“阿齊許了我姐姐什麼?”方錦娘側過頭來問,那聲音有些亮,讓顏冥齊沒的回過神來,而方錦娘一寸一寸地撫過他的眉眼,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許了她出口西境的商道。”
方錦娘聽到這裡,手下一頓,沒有回過神來,半晌之後卻是紅了眼眶。
“值麼?”
“我沒有想過。”
“我也說過了,終是會離開的啊。”
“哪能管那麼多?”
顏冥齊抓著方錦娘停在自己臉上的手,亦是笑得極爲溫柔,他拉過方錦孃的手,被它小心地蓋進了被子中,然後才又低聲地用了有些沙啞的嗓音道。
“即便知道你會離開,可是仍舊是想用一切努力換得你在我的身邊。可是看著你被這樣的病痛折磨,我心頭也是不好受的。”
方錦娘睜大了眼睛看著顏冥齊,這是第一次,顏冥齊同方錦娘這般坦白,他以前只是想她留下,卻是從沒有告訴過她以何種方式,而如今因留不住她,他也還是同她說了出來,只是想她留下。
“錦娘可有恨我?”
“人這一生,哪有那麼多的愛與恨?我日日同文祁糾纏傷害,即使被他一刀傷得再深,我也沒有到骨髓裡去恨他。”她輕輕地笑了,“因爲我曾經亦是那麼深深地愛過他啊。”
“阿齊救過我,在我受辱之際拉出了我,我又緣何要恨你?”
“我也是該知道的,你不恨我……終歸不是因爲你亦愛過我。”
“這是強求不來的。”方錦娘又回過了頭來,她看得見窗外的花開始了慢慢凋謝,翠綠的葉擋了陽光,投下了斑駁的影,她強撐著自己,讓自己坐了起來。顏冥齊見她這般,也上前幫了幫她,扶了她起來。
“阿齊,入夏了。”
“是的。”
“該來的,就都該來了。”她的聲音極低,低到最後連她自己也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這一次,怕是真的……就受不住了。”
語畢,淚就撒了出來,和著風,一道飄灑了出去。
文祁來到方漠蓮的房間中,方漠蓮只是靜靜地坐著品著茶,她看著突然打開的門,衝著文祁笑了笑,那張同方錦娘一模一樣的臉讓文祁的心又是跟著一晃,然後方漠蓮的笑,卻是同方錦娘相差太大了。
方錦孃的笑是雲淡風清,而方漠蓮的笑卻是還帶著一點勾引味道的誘惑。
“文將軍找奴家可是有事?”
“自然是有事纔來找你的。”文祁倒也是不含糊,直接就坐下爲自己倒了一杯茶,方漠蓮看到這裡竟也是微微蹙了蹙眉心,聊作不快。
“將軍有事尋奴家,奴家知無不答。”
“那便明人不說暗話,將解藥拿與我吧。”文祁直視著方漠蓮的眼睛,而方漠蓮卻是直直地迎了上去。
“將軍就算是知曉了是我將錦娘弄成今下這番模樣,又怎麼會傻到找我要解藥呢?”她靜靜地喝著茶,“我第一次見將軍是在兩年前,你推著錦娘來尋我,那時候也許你還有資格爲錦娘討藥,如今,你又是以何身份向我要解藥呢?”
“她是你的妹妹。”
“我們姐妹兩人,從小就不親,她毀我家,讓我失去了夫君,我這般對她,也沒多大過錯,失了心神,倒也成全了她,有那麼一個骯髒的過去啊。”
“你夠了!”
“怎麼?這些,不都是一開始從將軍你的口中說出來的麼?”
“老子想怎麼著還用不著你一個婦道人家來品頭論足!”文祁與方漠蓮越說越是火大,而方漠蓮聽到這裡卻是越發地想要笑出聲來。
“可就算如今我將解藥給了你,你以爲你真就救得了她們,在我背後指使的人就真的只是唐玨?”
方漠蓮的笑裡帶了十二分的殘忍,她冷冷地看著文祁,看著文祁的臉上千變萬化著不同的神態,這般,她卻是更加地興奮了起來。
“一早,從方錦娘見你的那一刻開始,你們就計劃了要毀了她吧,所以素秋來到軍營未驚動我與錦娘也都是你們一手造就的,直到後來羅雲叛變,李林是賊,都是你們一手策劃的?”
方漠蓮笑了:“我沒想到,文將軍的腦子亦是十分好使的。”
“當初羅雲跟我說,我沒有辦法保住羅家的上上下下,我只當他所說的人是太子唐玨,這般聽你一說,這其中竟也是還有其他因由的啊,你今下也別管我是否能救下方錦娘,但解藥你必須得給了我。”
文祁越說眼中的神色就越是毒辣,他想到一手策劃,將所有的一切變爲如今這模樣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恨不能將她碎屍,嗜她骨血!
“就算是有了解藥,錦娘也是醒不過來的了,你又何不放了她,你偏生就覺得她當真願意活下去嗎?”方漠蓮此時的臉上有著淡淡的陰鬱,她斂了神色繼續道,“方錦娘是那麼高傲的人,她無非也只是想完成自己當初與唐珣的約定,世事過了,你當真以爲她還願意留在人世間。”
“我們雖在一起極少,但畢竟是一母同胞……”
“姐姐。”
清麗的聲音打斷了方漠蓮的話,方漠蓮有些機械地回過了頭來,看著那一頭青絲及腰,臉色還有些蒼白的方錦娘,她的脣角上沒有一絲血色,卻笑得極爲好看。
“你背後的主謀……”
“是方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