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畢竟是安蕎的女兒,就算對她懷有怨念也不會落井下石,何況,這么沉默著誰都難受不是嗎?而且,對于景文的狀況,她是真的不大清楚。
安蕎感激的瞥了女兒一眼,飛快的開口,“不是很好,雖然現(xiàn)在老爺子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作息也跟正常人一樣,但是越來越衰弱了,醫(yī)生說,大概也就在這……兩個月吧。”說到后來,安蕎的聲音變得很輕,有著無法掩飾的難過。
老爺子是個至情至性的人,當(dāng)年因為她,老爺子發(fā)怒過絕情過,可是等她進了門,老爺子也從來沒為難過她,對景恒景秀兩個孩子也是打從心里喜愛著。安蕎不是一個不知恩圖報的媳婦,要說年輕的時候,仗著美貌和才情,的確是張揚任性過,但隨著年紀(jì)漸長,她的個性也經(jīng)受了生活的磨練,漸漸的開始懂得退讓,懂得感恩。
人哪,沒有絕對的壞人好人,有的只是從不成熟開始成長的凡人。誰年輕的時候沒有做過幾件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呢?你我皆如此。
“醫(yī)生怎么說的?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接話的居然是仲雪嫣,安蕎有些驚訝,也有些歡喜,這十幾年來仲雪嫣可基本沒拿正眼瞅過她,答話還是第一次。
“沒辦法了,醫(yī)生說已經(jīng)到了極限。”答話的是景子昭,他已經(jīng)從老爺子那邊過來了,景子昭的目光憂傷深沉,“雪嫣,凌軒,洛叔叔,如果有時間,就請你們盡可能的陪陪他老人家吧。”到了現(xiàn)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如此。
仲雪嫣母子繼續(xù)沉默,洛庭均則站了起來,他是長輩,在這里也算得上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他走過去拍拍景子昭的肩膀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阿文到這個歲數(shù),也不算意料之外的事了,你們也節(jié)哀,他剛強了一輩子,不會樂意臨走之前看到大家垂頭喪氣的。至于你說的讓我們多來看看他陪陪他,要是不樂意我們也不會來這一趟,所以就別擔(dān)這個心了。子昭啊,帶我們?nèi)ヒ娨娙税伞!?
景子昭低聲應(yīng)了一聲,便在前面帶路,洛斐然跟上去扶住自己老爹,安蕎則招呼著眾人跟上去,洛雅和幾個小的走在后面。
路上景秀忍不住抱怨,“軒哥哥,我知道你和仲姨對我媽有看法,我對我媽也有看法,可別在這種場合給我媽臉色看行不行?這幾年,我老爸老媽過得也不算容易。”再說了,這樣關(guān)系持續(xù)冷淡下去,將來她和凌翼可要怎么辦呀?景秀一點都不喜歡苦情戲碼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凌軒偏過頭去不答話,凌翼躲在后面不說話,景恒沒有立場多說什么,只有洛雅感同身受反駁景秀,“秀秀,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沒被自己爹媽親人隨隨便便扔掉過,那種感受你根本體會不到。坦白說吧,我也好,凌軒也好,這些事都不想去計較了,但不計較不等于能接受,就算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也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行。再說了,誰給媽難堪了?你還不許人家受了委屈的保護一下自己么?”
“洛雅,這點上我說不過你,我也承認你說得對。可事情過去這么多年了,難道就非要抱著這些怨呀恨呀過一輩子?難道你不覺得退一步海闊天空嗎?什么都壓在那里過不去就又活得有滋味了?”景秀可也不是沒腦子的。
這話一說,不光是洛雅,這幾個小的都開始沉思了,回頭一想,竟是景秀這話在理。
當(dāng)初安蕎和景子昭不顧一切的拋開自己的家庭結(jié)合在一起,這些年來就真的沒有受過良心的譴責(zé)?這也太假了。都不是什么窮兇極惡之徒,怎可能不懷有愧疚?要說他們兩家恨了十幾年,景子昭和安蕎也愧疚了十幾年,大家都扯平了。
“你這話也對。”洛雅首先退讓了一步,她從來都是很講道理的,景秀平時說話霸道做事不著調(diào),但這話說的在理,讓人無從反駁。
就連凌軒也默認的嘆了口氣,不過他本來就沒心懷怨忿,真有氣,也不是沖著安蕎而是沖著景子昭,“等哪一天,他們真心實意的道個歉,我也就不會再放心上。”這些年,等的不就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道歉么?
“這件事我記下了。”景恒插嘴。
“這可不行,既然是真心實意的道歉,就該是當(dāng)事人自己想到自己去做,而不是假手于人。”凌翼對自家兄長和老媽的心結(jié)清楚得很。
這話,就連景秀都表示支持。其實某種程度上景秀覺得自己爸媽很丟人的,當(dāng)年有勇氣各自拋開家庭結(jié)合,卻沒勇氣認認真真的面對被他們傷害的人,實在是夠虎頭蛇尾的。
青少年們聊著自己的話題,跟著長輩到了景文的房間。
房子很大,里面放了一些常規(guī)的檢查醫(yī)療用具,景文不喜歡醫(yī)院,但又必須經(jīng)常檢查,所以通過關(guān)系從醫(yī)院暫借了,此時景文已經(jīng)醒來,他們進去的時候護士剛剛給景文量完血壓,做完常規(guī)檢查,看到大家進來,就微笑著退了出去,見狀安蕎也跟著出來,詢問了兩句情況便讓護工給老爺子把吃的端過來。
看到老友和孩子們前來探望,景文顯得很高興,雖然因為生病整個人清瘦虛弱臉色蒼白,但是眼睛的神采還不錯,“老洛,你來啦,快坐。”
“行行,你別動,我自己來。”洛庭均從善如流的在床邊坐下,仔細看了看老友的臉色,“看起來還不錯,最近哪邊不舒服嗎?”
“哪都不舒服,但哪都沒感覺。一大把年紀(jì)了也不想被折磨死,封了穴道也沒什么痛感啦,等我吃點東西咱們出去走走?”景文倒是看得開。
“景爺爺,外面的太陽大的可以曬死駱駝,我看我們還是院子里去坐坐吧,那兒涼快。”洛雅乖巧的湊到洛老爺子身邊,對著景文笑嘻嘻的建議。
“可不是么,爺爺,最近夜來香開了,牽牛花也開了,雖然白天看不到花,但院子里花香不少,我回頭去點盤蚊香驅(qū)驅(qū)蚊子,再泡壺龍井給您,肯定一大享受。”景秀也加入勸說的行列。
孩子們的活躍讓氣氛頓時變得活躍起來,凌軒雖然不怎么說話,但也看得出表情很柔和,對這個一向疼愛他的爺爺,凌軒是很喜歡的。
大人們插不上嘴,便站在一邊看著,護工端來景老爺子的早餐,景恒景秀掙著要喂?fàn)敔敚痪拔男χ蜷_,他又不是不能動!有孩子們幫襯著,氣氛一直很活絡(luò),老爺子胃口也很好,吃了大半碗粥,消滅了兩碟小菜,然后就被孩子們“綁架”去了庭院。
院子里種滿了各種花花草草,還有一顆看來有了些年份的桂花樹,已經(jīng)長得有三層小樓那么高了。有這些植物再加上樓房擋著,院子里果然涼快,而且早就準(zhǔn)備著幾張小桌子小凳子,景秀跟著安蕎去拿水果點心,景恒去拿棋盤棋子,老爺子說了,今兒要跟老朋友殺一盤,洛庭均自然笑呵呵的同意了,而且逼著老友答應(yīng):落子無悔。活了這么多年這么愛耍賴的家伙洛老也就遇到這么一個。
多年不見又撥云見日消除過往種種不快的老人在樹蔭間的棋盤下重溫往日的情懷,洛雅、凌軒、洛斐然幾個棋癡圍在一邊看熱鬧,時而交換一下意見看法,惹得兩老頭怒的常常揮出拳頭,這幾個小的就不懂什么叫做觀棋不語么?
但是,這一幕并不算和諧的場景,看在站在一邊的幾個大人眼里,卻是百感交集。
景子昭的眼睛有些發(fā)酸,看著凌軒,他心里有些發(fā)苦。對凌軒,就象安蕎對洛雅,那種深沉的愧疚感根本無法逃避。而現(xiàn)在看著孩子成長的這樣出色這樣孝順,沒有因為恨他這個不負責(zé)任的爹而讓老爺子抱憾,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邊關(guān)注著棋局,時不時的插句話惹惹兩個老頭子,洛雅也沒忘記關(guān)注下自家爹媽,只是洛斐然神情自若談笑風(fēng)生,實在看不出有為過去所困的樣子,洛雅也就放了心。但轉(zhuǎn)頭一瞥間,卻看到凌修夫婦和景子昭夫婦相偕離去,看似有話要說的樣子。
洛雅推了推專心致志看著棋局的凌軒,凌軒朝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由皺了皺眉。一直在關(guān)注父母動向謹防打架的景恒幾個注意到凌軒的目光,便干脆把兩人拖了過來,反正兩個老爺子下下棋聊聊過去也挺歡快的,他們這會兒留在這里插話打諢的也討人厭,不如去繼續(xù)關(guān)注局勢發(fā)展:萬一出現(xiàn)暴力事件,人數(shù)也有優(yōu)勢。
“怎么回事?”洛雅問景秀,怎么這會兒連他老爸也跟過去了?
“大概要談判了吧。”凌翼很緊張,談崩了怎么辦?他和景秀可不想做一對苦命鴛鴦啊。
“先別胡思亂想,我們也過去看看吧。”景恒最穩(wěn)重。
“你爹可是特種兵出身,你覺得我們躲在一邊他會不知道?”凌軒到現(xiàn)在還堅決不肯承認自己那個爹。
“我覺得,他們大概是想好好談一談吧,如果是這樣,我們也算當(dāng)事人,再不濟也是受害者,旁聽的權(quán)利應(yīng)該有。”洛雅沉吟了片刻,為他們接下來的行為找了個最好的理由。
而這個理由得到大伙的一致?lián)碜o,于是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貨就簇擁著閃人了。
下著棋的景文看著孩子們一起離開,不由嘆了口氣,“看來過去的那些,時至今日如影隨形啊。”
洛庭均淡淡一笑,白子翩然落下吃掉黑子右上角一大片,專業(yè)的跟業(yè)余的就是等級不同啊,“別擔(dān)心,你看孩子們處的多好,化解開恩恩怨怨總是需要時間的,再說,誰做的誰就該負責(zé),你都操心了一輩子,還不能享享清福?”
“之前想不開,現(xiàn)在早想開了。”景文笑笑,對自己被吃掉的四分之一“江山”不以為意,只有對歲月的感慨,“這些年,我總覺得無顏見你,明明近在一個城市,卻蹉跎了十幾年,現(xiàn)在只剩下短短幾個月,我若還不把握,還能怎的?”